第56章 【阴】蝟人刺1

饶是知道大少奶奶不是人,小翠和元墨也没想到她会是这样。

“少奶奶这是怎么了?”小翠有点反应不过来,除了那肉纸人,这是她第一回见着鬼。

元墨见得比她多一点,故而装作老道些:“你别怕,鬼都是有形的,这想必就是少奶奶的真样子。别的不管,咱俩只记住她绝对不会伤害少爷就行。她是咱们的主子,咱俩都不是人了,主子也可以不是人。”

“这些我自然知道,我是担心……”小翠忧心忡忡,“少爷这一走可怎么办?少奶奶不得疯魔了?”

元墨也是无奈,他小小的脑袋瓜怎么想得清这些。少爷这一走,秦家必定要大办丧事,寿材准备好了,墓也选好了,说不定还会停灵。可是殃人还没除,少爷的魂魄真能顺顺当当去投胎吗?他也不敢想,这会儿只顾得难受。

“别说了,我想哭。”他看了看小翠。早知道少爷会有这样一天的,可元墨仍旧不能相信。

“我也难受,现在怎么办啊……“小翠难受得抓耳挠腮,只见刚才站在雨里的大少奶奶已经往回走了。她当真吓人,让自己羡慕不已的黑发变成银丝,如一夜白头,双眼流血了似的。更奇怪的是她这样一转过来,他俩才发现少奶奶的肚子有些圆润。

像是怀胎四五月。

钟言自然知道他们看什么,自身是饿鬼,饿鬼行走于人间都是这幅模样,肚子大。他快步走回房间,拖着一地的水渍到了秦翎的面前,手指在他鼻子下方试了试。

还有气,有气就好。钟言转身对小翠说:“快去给我接一碗酒回来,越烈越好。”

酒?这时候要酒干什么?小翠不懂,只会听从少奶奶吩咐。这院子里头没有烈酒,她顾不上身子,打一把红色纸伞就冲了出去。自己是泥,元墨是纸,泥好歹比纸结实。

等到她跑出院落才发现整个秦宅都忙乱起来,大家都在准备给少爷办丧事了,所有人都乱哄哄的。她的纸伞虽然抹了油,但如此大的雨甚是少见,可能还没跑到厨房就会碎掉。果然不出所料,等小翠到了后厨找到张开,右边的肩膀整个塌陷下去。

“张开!张开!”她用力喊,雨都下白了,看不清路。

张开也听说了大少爷的事,虽然大少奶奶早说过少爷阳寿不多,但仍旧没想到如此之快。“谁啊?叫什么叫!”

“是我!”小翠冲进后厨,“少奶奶要一碗烈酒!越烈的越好!”

“少奶奶让你来的?”张开从屋里出来,后腰还别着一把锃亮的杀猪刀。

“是。”小翠被他拉入屋里,厨房也乱糟糟的,大家都六神无主,不知道接下来要不要治丧。她怕张开不理会,赶紧抓住他的手说:“你的事我知道了!”

“啊?”张开打量着这个小丫头,从前根本没说上话过,“谁告诉你的?”

小翠拧干头发上的水:“元墨,我现在也是了。你快找,找完咱们拿大伞回去!”

“好……好,你等着。”张开顾不上多想,但小翠说她也是了,必定也是和自己一样,被恶人所害,留下一个怕水的身子。这里是后厨,不是秦家的老酒窖,最烈的酒也就是家丁偷藏的那几瓶绍兴。那黄酒是越陈越烈,有几翁都没人敢喝了,他直接拎了一翁,拿上打伞,跟着小翠丫头一起冲进雨水里。

半路上,小翠说:“你的事元墨都说了,我也差不多,我叫肉纸人的泥螺吃空了脖子。少奶奶给我捏了泥身子,往后咱们都是自己人。”

张开低沉地应了一声,又问:“烈酒干什么用?”

“不知道,但说不定能救人。”小翠聪慧,关键时刻也比元墨镇得住些。虽然少奶奶没说,但她猜少爷或许还有救。

有了大伞就是好办,两个人小跑着回来比去时快。一进屋,张开立刻把酒翁放桌上:“酒来了!”

“快,倒一碗出来!”元墨从睡房冲了出来,手里端着早就备好的大碗。张开二话不说倒了一碗,三个不是人的人一起进了屋,可进去一瞧,张开还是吓得一怔,怎么少爷床边坐着一个鬼?

微微发青的皮,白发过腰,手指尖长。

“拿过来。”钟言回过身,朝着张开伸手。

手里的酒水一晃,洒出一些来,张开从没见过这样的眼,通红的,血淋淋。但他还是把酒送上去了:“少奶奶还有什么吩咐?”

“吩咐……”钟言将大碗放在床上,“续命乃是逆天行道,无论我给他续几日,一日也好,一千日也罢,都是脱出了阴司往生的大事。往后这院里更不会太平,你们可愿帮我?如果愿意,就留下来,如果不愿,速速和钱管事结了银两,走得越远越好。”

他并不是考验他们,而是一种规劝。秦翎不死,身边的妖魔鬼怪会再次缠上他,想要害他的人会全部浮出水面,阴兵过道也会日日寻他,还有天道天罚。

屋里,张开,小翠,元墨,没有人离开。

钟言点了点头:“你们的好,我记着。”说完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腊梅金簪,在手腕上狠狠一划。

若是银或铜,都不会在他身上留这么深的伤口,唯有纯金。

随着伤口开裂,暗红色的血淌了出来,直接滴进了烈酒当中。这烈酒少说也有几十年,单单往外这么一倒就能把不胜酒力的人熏得流泪,就算是喝酒的个中好手也不敢轻易下口。它香是香,酒气绕人,可酒劲儿冲上头也不是闹着玩儿的,这样一大碗若是喝下去必定要喝死人。

谁知少奶奶的血滴进酒里,竟把浓烈的酒气逼退了。酒水瞬间失去了气味,宛如一碗白水。只有钟言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的血太阴冷,要借烈酒抵消,秦翎就算体内有毒阳也经不住自己的阴血滋养。

滴了好一阵,半碗酒,半碗血,钟言拉起袖口一扯,撕下布条绕腕三圈。他单手将秦翎扶了起来,秦翎的头倒仰,他让小翠帮忙托着秦翎的后脑,自己昂头含了一口碗里的血酒,对着秦翎的嘴渡了过去。

嘴唇相贴,皆是冰凉。

秦翎已经喝不下东西了,血酒恐怕要吐出来,钟言嘴角挂着鲜血,轻轻地揉着他的喉结,催他下咽,又温柔地看着这个读书人:“喝吧,我让你见着今年的雪。”

一碗血酒灌下,刚才没有血色的秦翎竟然面色发粉,好似恢复了一些气色,就连呼吸也平稳许多。元墨怔怔地看着:“这是……这是成了吗?”

“不一定,得看他能不能醒过来,醒不过来便是活死人了。”钟言说完手里的碗一歪,掉在地上。酒碗大而厚,并没有摔碎,而是绕了弯在地上打转,小翠刚要去捡就听到院门口有人要进,她连忙撑伞出去拦着:“不见不见,少爷病重,什么人都不许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