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Sheep?”

“选手!!”

“能听到我们说话吗?”

医务人员半俯下身, 拿小手电筒映照景眠的瞳孔,重复道:“手脚能动吗?能听到我说话吗?”

景眠睫毛颤了颤,眼泪顺着眼眶不断流下。

他小幅度地点点头。

“一般生命体征平稳,但还要进行进一步检查, 我们叫了救护车, 从现在开始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都要和我们说好吗?……”

“不要。”

少年的声音划破喧闹。

景眠这一次重重地摇头,声线发抖, 如同祈求般小声重复着:“…不要离开。”

“让我打完比赛。”

*

“主办方已经暂停了比赛。”

“之前虽然有过先例, 但那次是选手拉肚子,比赛最多也只暂停了十五分钟,现在已经十二分钟了, 官方领导和主裁判让我问问你怎么决定, 要换个选手吗?”

宣城看了眼表, 又望向通往后台的方向。

他沉默了两秒,刚要启唇, 却见一个身影从通道跑过,快步走来。

宋羡阳摘下帽子,额顶全是汗,鼻息不住地喘:“队长, 我替眠眠打完。”

“……”

宣城深深看了眼赛区空白的座椅, 点头:“去吧。”

宋羡阳接过队服, 刚要抬胳膊穿上, 却忽然察觉身后掠过一个身影。

牵动起微动的风声。

在万众瞩目诧异的目光下,戴着帽衫的清瘦身影,坐回到了空缺的那张电竞椅上。

……

全场寂静了足有十多秒。

【回来了!!】

【啊啊啊啊】

【有一瞬间真以为Sheep不会再回来了……】

【艹, 我想多了,原来真的是人有三急】

【急到没时间解释, 看来真的很急】

【哈哈哈哈哈哈莫名心疼又好笑,这种事情让选手怎么解释?一般赛前选手们都要如厕一番,看来眠眠应该是吃坏肚子了】

【我就说Sheep不可能放弃他最热爱的光耀。】

【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地了!!假如今天Sheep没赶回来,以后应该再也不能打职业了吧。】

【什么意思?赶不赶回来,这两者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

【浅浅科普一下,这一个叫“短暂离席”,另一个叫“放弃比赛”。】

【前者是意外状况,后者是职业素养,玩家们很苛刻的。】

【如果Sheep不是突发疾病,就是单纯的选择放弃比赛,就等于放弃了他整个电竞职业生涯,他一切的努力和信仰,都会变成过往云烟。】

……

宣城喉结滚动。

他看着景眠落座的方向,神经在茫然间不自觉绷紧。

被暂停的游戏界面在青年戴上耳机的那一刻,恢复了动态,官方人员和裁判没有耽搁片刻,迅速宣布:

——比赛继续!

【这场比赛没什么悬念了】

【母亲就剩残血了,那两个TR.队员只剩一个,也是血皮状态】

【Sheep回来前岑弦的实力可以单挑Boss,回来之后就更不用说了】

【说起来,上次全国赛的中途离席还是两届前,“拉肚Blue”选手的外号可不是白来的】

【天啊,后来官方怎么处理的?】

【罚款一万。】

【好家伙,一趟厕所一万块钱,值吗?】

【Blue:值,太值了】

【眠眠:俺也一样】

【哈哈哈哈哈】

【快快快,我要看眠眠秒Boss!!】

认定Sheep中途离场是因为急需如厕后,相比先前严肃而又紧张的氛围,弹幕区变得画风轻松起来,因为胜局已定,甚至开始津津乐道。

这像是全国赛中的小插曲,仅是转瞬即逝,就恢复了往常,仿佛一切未变。

岑弦侧目,看向正抬手戴上全息眼镜的景眠,随即目光怔住。

景眠的手指在抖。

露出的视线仿若陷入恍惚,苍茫而落寞。

他的瞳孔在失焦,发梢滴落水珠,像是口罩里挥之不去的漫长而艰难的鼻息。

岑弦咬住牙,说:“眠眠,别打了。”

景眠喉结微动。

全息眼镜恢复运作,视野中,他们又回到了那片深暗不见底的森林洞穴,武器充足,而Boss就在不远处。

他轻声道:“岑弦哥,可以开始了。”

这张地图的结尾,只有由“丈夫”这个角色亲手杀死小女孩,他们才能真正意义上的完美通关。

但实际上,就在景眠离开前,这场比赛就早就胜局已定。

景眠切换武器,洞穴内本就稀缺的光线明暗交替,勾勒出景眠角色的影子,而阴影覆盖在小女孩身上,笼罩了全身。

小女孩在这一刻,真正流露出可以称得上惊恐的表情。

因为远处母亲变成的怪物还有残血,系统的设定,牵动着女孩小声喊:

—“妈妈,快点!!”

妈妈,快点。

他在宋知念生命的最后时刻,不断重复的那句话,也同样在自己脑海里,回荡了半生。

受到召唤疯了一般冲出来的怪物母亲,被埋伏已久的Greek手起刀落,断送了仅剩的虚弱的生命。

小女孩在那一刻哭喊出声,声音悲恸而回荡。

见求生无望,她抬头看向景眠,颤抖着启唇:

—“我做错了什么?”

哪里都做错了。

景眠盯着她,无声地回答。

如果不是当晚他临时让司机变了道,如果车祸的那一刻前,自己没有一再催促妈妈快一点,那下一个十字路口,他们的车是不是就不会和那辆失控的大货车相撞?

可为什么活下来的是他?

为什么唯独是他?

为什么他没能死在那场车祸里?

所有人都在告诉他,是那辆大货车司机喝了酒,还闯了红灯,任何人都可能经过那个路口,这是场命中注定的意外。

所以,不是你的错。

景眠眼前阵阵发黑。

可怎么可能不是他的错?

那个晚上,他们之所以去见景国振,是因为妈妈发现自己的思念而主动提议;因为他讨厌坐公交车,所以宋知念请来了爸爸的司机;如果不是他那么迫切地渴望交到朋友,就不会让同学看到钱包里的照片,奔赴那个不该存在的目的地。

每一宗恶果,都是他亲手种下的。

他亲手杀死了世界上唯一爱他的人。

所以他理应没有被爱的资格。

可为什么只有他。

为什么只有他,

如此幸运的、完好无损地活了下来?

游戏里的声音慢慢褪去。

细微的灰尘在洞穴里漂浮,像是没了光芒的萤火虫,落到脚边,旁边是浓密的斑斑血迹,在这一刻,仿佛万籁俱寂。

小女孩抬起头,发红的眼眶噙着泪痕,轻声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