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番外(周也)

爷爷死的那天,天气很热。

尸体摆上一天就有味道了,周也虽然饿得前胸贴后胸,可还是忍不住想吐。

邻居们连夜砍了几棵树,做了一副薄棺材。

落葬后,隔壁婶子偷偷塞给了他两个馒头。

这年,他五岁。

五岁的周也没见过爹,也没见过娘,跟着爷爷在周家屯守着几亩祖田过日子。

日子虽然难过,头上到底还顶着瓦片,能遮风避雨。

爷爷死后的第四天,周家屯便开始接二连三的死人,一个月时间,几百座新坟竖起来。

官爷来了,说是瘟疫。

周也不懂什么叫瘟疫,却本能的懂活命,他跟着几个侥幸活下来的村人跑了。

跑了五天五夜,那几个也死了,只剩下周也一个。

周也不知道能去哪里。

他饿了好几天,实在走不动路,眼前一黑便晕过去。

醒来才发现自己被关进了一间屋子,屋子里十几个和他一样瘦得不成形的小孩子。

周也别的本事没有,但对一样东西天生敏感——危险。

他借口要拉屎,到了院子里,瘦瘦的身子一猫从狗洞里钻出去,然后撒腿就跑。

他拼命的跑啊跑啊……

突然,看到路边有只狗,正趴在地上啃着一根肉骨头。

他想都没想,立刻停下来,捡起一块大石头,就冲那狗奔过去。

他想,反正是活不成了,死前嗦嗦骨头的味儿也是好的。

骨头是抢到了,可还没来得及嗦上一口,不知从哪里又窜出来十几条野狗。

他一手拿骨头,一手拿石头,又撒腿就跑。

跑得急了,扑通倒地。

野狗们冲过来,张嘴就要咬他,这时一支长箭射过来,射碎了整块青石砖

野狗们一哄而散。

痛意中,他看到一个神仙般的人,在他身边蹲下来。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装出很凶的样子,“别以为你救了我,我就能把骨头给你,想都别想。”

那人轻轻叹了口气。

很多年以后他才知道,吴关月之所以救下他,是因为当时他拿着石头冲狗跑过去时,那眼神又凶又狠,像一头狼。

五岁的冬天,他第一次拿起刀,学做一头真正的狼。

六岁的冬天,他被带进一座豪华的大宅子,去见一个比他长六岁的少年。

那少年穿一身纯白儒衫,站在木棉花下,露出沉静又谦和的笑。

“听说你叫周也,以后我叫你阿也,如何?”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呆了。

这世上,叫他阿也的人都死光了,可他喜欢别人这么叫他,听着亲切,所以——

我的小主子啊,阿也是不会让你死的!

……

周也再次见到吴书年是在十年后。

那年他十六,没有了又凶又狠的眼神,却已经是一头真正的狼。

而十年后的吴书年,依旧是一身纯白的儒衫,坐在夕阳下,仅一个侧面的弧度就让人心生好感。

周也默默走到他身后。

他察觉,转过身,眼睛微微一亮。

“阿也,你来了!”

“主子。”

周也单膝跪下行礼。

他要大婚了,娶一个陈氏家族的漂亮女子。

这门亲事是长公主相中的,长公主把控不了儿子,就想着用孙子来牵制一下。

主上不放心,在所有人中挑中了他,做他的暗卫。

暗卫是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保护他的主子,没几天,他就摸熟了主子的生活规律。

寅时二刻起床读书;

卯时三刻去给长公主、母亲请安,顺便陪二人用早饭。

早饭过后,有先生上门授课。

午饭后,他会小睡片刻,就歪在竹榻上,醒来去主上的书房,替主上处理一些杂事务。

事情多的时候,他一下午都呆在书房里;

事情不多,他处理完政务后,便会带着侍卫上街走走看看。

晚饭,父子二人就在书房吃。

吃罢饭,主上会考他的学业,聊一些朝廷上发生的事情,并听听他的看法。

一切事毕,他才会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脱下长衫,换一套利落的短打,在院子里打一通拳,出一身汗。

最后沐浴、更衣,睡觉。

入睡前,他会看会闲书,有时是鬼怪游志,有时是才子佳人。

他入睡很慢,总要翻来覆去好一会,被子也不好好盖,喜欢盖一半,压一半。

夜里总磨牙,也总说梦话。

周也怎么样也弄不明白,白日里素淡清雅的一个人,无人时便是这么一副模样。

他房里有四个大丫鬟,还有两个通房。

通房一个叫冬雪,一个叫秋风,都是长公主赐下的。

一个月中,他和冬雪、秋风各行房两次,不偏不倚。

主子行房的时候,一般暗卫就该哪里凉快哪里呆着去,周也却躲在暗处看着,听着。

周也很看不上那两个通房,觉得两人一身的浊气,根本配不上他,在床上更像是两只狐狸精,吸食着他的阳气。

他有些气自己手里刀只能杀人,不能斩妖。

大婚是在春日,他一身红袍骑在高马上,那瞬间,周也感觉自己的心也像春日的花一样,开了。

新妇叫陈柳柳,长得十分的丰腴可人。

周也看着他掀开红盖头后,便悄无声息的离开,在无人处练了一夜的刀法。

第二日,他向主上请了个假,带着银子,换了件干净的衣裳,把自己打扮的人模人样后,去了妓院。

主上说过,男人总要经历了风月,做事才能更沉稳。

十七岁的周也第一次踏入脂粉堆里,可为什么他脑子里浮现的都那个人……

周也几乎是夺门而逃,仿佛身后还有十几条野狗在追着他。

不知道是天意,还是什么,他跑进了一条死胡同。

他看着面前的那堵墙,慢慢蹲在地上,无声痛哭。

这是周也第一次哭,也是最后一次。

哭完了,继续回去当差,在每一个寂寞潮湿的夜里,周也如从前一样看着屋里的人……

只是眼神越来越炙热,也越来越藏不住。

新婚对他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唯一改变的是,那两个通房被陈柳柳找借口打发出去。

他在书房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有一天深夜,他突然唤了一声“阿也”,周也做暗卫几个月来,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

周也要跪,他一把托住。

“阿也,你说人活着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周也不想回答,怕吓到他。

他似乎也不在意周也能不能答,自顾自道:“我父亲要令江山平,四海清,我呢,我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