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岳祠案结案(第4/11页)

刘克庄早已等候多时,等的就是这两声咳嗽。他立即扯开嗓子,几近声嘶力竭地大喊道:“李青莲——”

这一声喊叫突如其来,又极为大声,围观人群无不一惊,不少人甚至被吓了一大跳,全都扭头朝刘克庄望去。刘克庄只是照着宋慈的吩咐行事,他自己也不知宋慈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所有人都朝自己望来,哈哈一笑,耸了耸肩。

所有人都望着刘克庄,宋慈却没有。他咳嗽之后,一直盯着聚在月洞门附近的一群人,那是太学里的数十个斋仆。他盯着数十个斋仆中一个低垂着头的老头,道:“跛脚李,人人都看向刘克庄,为何你没有?”

跛脚李抬起头来,满是皱纹的老脸上露出局促之色,一副不明所以、瑟瑟缩缩的样子。

宋慈摇头道:“不对,不该叫你跛脚李,该叫你李青莲才对。”

真德秀吃了一惊,道:“李……李青莲?”

“不错,这位跛脚李,正是李乾的父亲李青莲。”宋慈最初听闻“李青莲”这三个字,正是由真德秀提及,说李乾的老父名叫李青莲。

真德秀诧异地打量跛脚李。当年李青莲曾来临安寻找李乾,那时他见过李青莲,此时打量跛脚李,依稀有几分当年李青莲的模样,只是身形更为瘦削,面容更为枯槁,仿佛老了十多岁,若不仔细打量,绝难认得出来。

宋慈道:“李青莲,你到太学之后,一直隐姓埋名,听到有人叫你的名字,你故意不作反应,殊不知这反倒出卖了你。突然听见身边有人大喊大叫,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会扭头去看发生了什么事,你却从始至终无动于衷,这不正说明你异于常人,心中有鬼吗?”

跛脚李一脸茫然地立在原地。他身旁的数十个斋仆,包括与他关系亲近的孙老头,都不由自主地退开一两步,与他保持了些许距离。

宋慈道:“自从我想到四年前巫易没死,死的是李乾后,这缺失的一环补上,一切困惑尽皆迎刃而解。在巫易坟前祭拜,又捣毁巫易墓碑的人,就是你吧。我与刘克庄查过巫易坟前遗留的香头,那是眉州土香。你和李乾是眉州人,李乾曾有将眉州土香带在身边祭祀亡母的习惯,想必你来临安时,也随身带了眉州土香,用以祭祀你的亡妻。你来太学做斋仆是假,暗中追查李乾的下落是真,想必你已经查到了,四年前死在岳祠的不是巫易,而是李乾。你去巫易坟前祭拜,当然不是为了祭拜巫易,而是祭拜李乾,所以才用眉州土香。你捣毁墓碑,刮花墓碑上的刻字,那是因为刻有巫易名字的墓碑,本就不该立在李乾的坟前。我当初在岳祠查验何司业的尸体时,曾说过凶手知道叠压勒痕,知道往尸体口鼻里抹烟灰,很可能是一个懂刑狱的人。”说着举起手中的眉州官簿,“这册官簿上记录得清清楚楚,你李青莲的名字赫然在列,当年所任官职,正是眉州司理参军。”

宋慈说了一长串话,跛脚李始终默不作声,只不过没再表现出先前那种畏畏缩缩、一脸茫然的样子。

“可他……”真德秀难以置信地摇头,“可他为何要杀害太骥呢?”

“为了报仇。”

“报仇?”

“不错,为了给李乾报仇。”宋慈道,“当年李乾是怎么死的,他就要怎么报还在仇人身上,一丝一毫都不能少。”

“可你之前说,是李乾要害巫易,反过来被巫易所杀。他就算要报仇,也该去找巫易,为何……为何要对太骥……”

“如我所料不差,当年失手杀害李乾的,应不止巫易一人,何司业也在其中。”

“可巫易自尽那晚,太骥早在三更就回了斋舍……”

“那晚三更过后,老师你就睡着了,在你睡着期间,何司业大可偷偷离开斋舍,去一趟岳祠。当晚你养正斋中少了一筐火炭,正巧岳祠的暖坑需要火炭,很显然当晚有人从养正斋拿了火炭去岳祠,帮助巫易伪造了自尽现场。这个人除了何司业,还能有谁?”

真德秀愣在了原地。

“还有你,元大人。”宋慈转眼看向元钦,“我从真博士那里得知李青莲曾是衙门小吏,想查证一下他是不是懂刑狱之人,这才请韩太师取眉州官簿一用,不想却在官簿上发现了你的名字。巧的是,李青莲的官职是眉州司理参军,你也是,还正好是李青莲的上一任司理。如此说来,你和李青莲,想必早在眉州就已相识了。”

元钦道:“我是认识李青莲,可我不知他来了临安,而且你说的这个人,”他看了跛脚李一眼,摇了摇头,“与当年的李青莲,看起来着实不大像。”

“元大人素以办案严谨著称,当年的巫易案,无论是现场,还是尸体,可谓错漏百出,以你的能力,不应该查不出来。”

“我方才说了,是我一时疏忽,错断了此案。”

“是当真一时疏忽,还是你早已查出真相,只是为了替他人遮掩,这才以自尽草草结案?”

“我替他人遮掩?”

“初一一早,我去杨家查案时,你也在杨家,为何对我避而不见?你身穿便服,不带差役,一大早私自出入杨家。当时太尉杨次山也在,你们一早聚于杨家,到底所为何事……”

“宋慈,”韩侂胄忽然打断宋慈的话,“杨太尉乃当今皇后长兄,你说这话,可有实证?”

“这是我亲眼所见。不仅我看到了,许大哥也看到了。”宋慈说着看向许义。

哪知许义却连连摇手,道:“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宋慈没想到许义会矢口否认,不禁微微一愣。

“我说的是实证。”韩侂胄道,“若无实证,不可再言。”

“元大人私自出入杨家,是我亲眼所见,他与杨家的关系,必定非比寻常。”说到这里,一贯没什么表情的宋慈,突然露出了一丝苦笑,“纵火自焚,还要以铁链自缢,试问世间有哪一个人,会如此处心积虑地自尽?当年若非元大人遮掩,这桩错漏百出的旧案,如何能以自尽结案?身为提点刑狱,有疑不释,有冤不直,致使此案悠悠四载,难白于天下……”

“够了!”韩侂胄突然喝道。

围观人群噤若寒蝉,岳祠内外一片死寂。

忽然,有缓慢而沉重的咳嗽声响起,是跛脚李。

“宋大人,”跛脚李终于开口了,声音极为平缓,“巫易当真死了?”

宋慈应道:“不错。”

跛脚李缓缓点头,道:“我追查多日,不想他已死了。何太骥说他已死,原来没有骗我。”

“你终于肯承认自己是李青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