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被遮掩的死因(第4/9页)

“克庄,我们回提刑司。”宋慈说了这话,忽然掉头往外走。

宋慈走得很急,刘克庄见状,对祁驼子道:“老头,打听事情两百钱,你还欠我三百钱,你可记住了,我下次来找你拿钱。”松开了祁驼子,追着宋慈去了。

宋慈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提刑司,途中路过一家药材铺,买了一些甘草,让药材铺的伙计碾磨成末。一入提刑司,他直奔偏厅,来到虫娘的尸体前。他让刘克庄帮忙取来一碗清水,将甘草末倒入,混合搅拌,调成了一碗甘草汁。他将甘草汁均匀地涂抹在虫娘的脖子上,静候片刻,将甘草汁洗去,只见虫娘的脖子上赫然多出了两道淡淡的瘀痕。他伸出双手,对着这两道瘀痕翻来覆去地比画了几下,心下明了:“虫娘是被人掐死的!”

这两道掐痕不长,尺寸也不大,然而完颜良弼生得膀大腰圆,他那粗大的双掌,与这两道掐痕根本不相符。

“原来韦应奎早就验出了虫娘脖子上的掐痕,明知这极可能是致命伤,却从祁老头那里问得遮掩尸伤之法,故意用芮草将掐痕隐去。只要有这两道掐痕在,完颜良弼就不可能是凶手,韦应奎这么做,想是为了迎合上意,将完颜良弼定罪。我一开始还以为是金国使团的人在尸体上动了手脚,想不到竟是韦应奎。韦应奎不是什么地位低下的仵作行人,堂堂的临安府司理参军,验尸草率也就罢了,居然知法犯法,遮掩尸伤!”宋慈想到这里,两腮微鼓,很少见地脸色铁青。

他转念又想:“芮草融醋掩伤,甘草调汁显伤,居然真有这种遮掩尸伤的方法。祁老头只是一个义庄看守,他怎会懂得这些?韦应奎向他询问遮掩尸伤之法,似乎知道他很懂验尸之道。这个祁老头,看来不简单啊。”

刘克庄见宋慈神色数变,知道宋慈定然想通了什么重要关节。他关心虫娘的案子,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知道凶手是谁了?”

宋慈摇了摇头,盯着虫娘脖子上的掐痕,凝思片刻,忽然道:“走。”

“去哪里?”刘克庄问。

宋慈应道:“锦绣客舍。”他有了一些新的猜想,为了验证这些猜想,他必须走一趟锦绣客舍,这个此前他一直不想涉足的地方。

锦绣客舍位于太学东面,名字取锦绣前程之意,因为离太学很近,不少学子亲属和旁听求学之人常在此落脚。一些进京赶考的举子,心慕太学之风,也会来此处投宿。十五年前入临安参加殿试的宋巩,就是带着妻子和年仅五岁的宋慈住进了这里。如今十五年过去了,当宋慈又一次踏入锦绣客舍的大门,曾经那些满是鲜血的画面,不可避免地从记忆深处翻起,出现在他眼前。

与十五年前相比,锦绣客舍的瓦顶和槛墙皆已翻新,但整座客舍的规模大小并无变化,甚至连掌柜也还是当年那个叫祝学海的人,只是略微白了胡子,花了头发。宋慈和刘克庄踏入锦绣客舍的大堂时,映入眼帘的是明窗净几,一派井然有序。祝学海站在柜台后面,衣冠齐楚,浑身不见任何皱褶,便连胡子也梳得整整齐齐。

祝学海正在仔细地擦拭柜台,柜台已被他擦得干净发亮,可他还是在检查是否有还没擦到的地方。见来了客人,他仔细擦净了自己的双手,微笑着道:“二位公子,是要投宿吗?”

“掌柜,行香子房可还空着?”宋慈问道。

“行香子房已有住客了。菩萨蛮、鹧鸪天、定风波,就剩这三间房还空着……”祝学海的话戛然中断,凑近了眼,看清宋慈出示的腰牌,上面“浙西路提刑司干办公事”的字样,令他喉咙一哽。

“我们是来查案的。”宋慈表明了来意。

“查案?”祝学海微微一愣。

“本月初四那天,行香子房应该有客人退过房。”宋慈问道,“掌柜对退房的客人可还有印象?”

“初四?退房?”祝学海想了想,回答道,“没记错的话,是一男一女两位客人,那位女客人的脸上还有文身。”

宋慈一听这话,知道祝学海说的两位客人是袁朗和妹妹袁晴,道:“这两位客人,此前是一直住在行香子房吗?”

“是的。”

“他们住了有多久?”

祝学海取出账本,查看了记账,道:“这两位客人是腊月十五住进来,正月初四走的,拢共住了有二十天。”

宋慈眉头一凝,拿过账本,仔细看了,上面清楚地记着袁姓客人二位,一男一女,从腊月十五入住,到正月初四退房。他暗觉奇怪,袁朗来临安是为了寻找失散多年的妹妹袁晴,按理说他找到袁晴后,就该尽快返乡,为何要在锦绣客舍住上二十天这么久呢?他又看了一眼账本上的花费,行香子房二十天里的各种开销,共计十八贯出头,只怕抵得上袁朗半年的工钱了。他问道:“这两位客人住进来后,可有什么奇怪之处?”

“这两位客人是犯了什么事吗?”祝学海难忍好奇。

“没犯什么事。”宋慈道,“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他们是否有什么奇怪之处?”

“奇怪之处倒是不少。”祝学海答道,“那两位客人投宿之时,我看他们衣着破旧,尤其是那位女客人,身上很脏,一大股酸臭味,像个乞丐,我一开始以为他们是来讨食的,哪知他们却要住上房,还提前付了好几天的房钱,后来不断加钱,前后一共住了二十天。那男客人自称姓袁,身子很壮实,说是在外干力气活,又说那女客人是他妹子,失散了多年,好不容易才找着了,他不想让妹子再受苦,所以才要上房给他妹子住,又让每日的饭食都要做最好的,每晚都要送去热水给他妹子洗浴,常常深更半夜还要添一顿消夜,对他妹子真是好得没话说。那男客人每天早出晚归,但又担心他妹子出事。他妹子极怕见生人,这里也不大好使,”祝学海朝自己的脑袋指了一下,“他怕妹子再走失,每次出门时,都把房门从外锁住,不让任何人打开。早晚饭食都是他到大堂来取,再端进房去,中午也会特地赶回来一趟,亲自把饭食送进房……”

祝学海说到此处,身后忽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跑堂伙计从过道转角跑来,在柜台左侧的酒坛里打了一壶酒,又急匆匆要原路奔回。

“是哪间房要酒?”祝学海问道。

那伙计应道:“行香子房。”

“那客人这么能喝,又要了一壶酒?”祝学海一边说着,一边拿起笔,在账本上记下了这笔酒账。

“可不是嘛。”伙计捧着酒壶,一溜烟地去了。

“掌柜,”宋慈道,“你方才的话还没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