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牵机之毒(第4/8页)

远志低头应道:“我和当归原本流落街头,无家可归,是紫草领着我们二人来到刘太丞家的。”当归跟着点了一下头。

“紫草对你们二人应该很好吧?”

“紫草待我和当归,便如亲姐姐一般照顾,她那时侍奉太丞,但凡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用的,自己不舍得吃,不舍得用,全都留给我们二人。若能早些认识她,我们二人也不至于流落街头那么多年,受那么多苦,遭那么多罪……”

“认识得不够早?”宋慈语气一奇,“你们二人以前不是与她一起相依为命吗?”

远志摇摇头,道:“我打小没了父母,当归也是这样,我们二人流落街头时相识,相依为命了好些年,后来来刘太丞家的那一晚,才认识了紫草。”

宋慈想起白首乌讲过,六年前的一个大雨夜,紫草浑身被雨淋透,跪在刘太丞家的大门外,求医馆救治重病濒死的当归,他以为紫草与当归、远志原本就是在一起的,没想到是那晚才刚认识的。“你们二人是如何认识紫草的?”他道,“此事须仔细说来,不可遗漏分毫。”

远志朝当归看了看,道:“我记得那晚下着很大的雨,当归额头发烫,身子没半点力气。我背着他,挨家挨户地敲门,四处寻人救助,找了好几家医馆,可人家一见我们二人是乞丐,不由分说便把我们二人轰走。那时我只有十二三岁,没经历过这种事,急得不知该怎么办,抱着当归在街边大哭。紫草那时从附近路过,听见哭声,寻了过来。她比我们二人稍大一些,浑身衣服有很多补丁,也是流落街头的乞儿。她摸了摸当归的额头,说当归很是危险,若不及时救治,只怕会没命,要我赶紧送医才行。我说送过医了,没哪家医馆肯救治。紫草说城北有家医馆,叫刘太丞家,听说刘太丞经常对穷苦病人施药救济,分文不取,是个活菩萨,便让我背着当归,随她一起前往刘太丞家求医。她在前带路,我背着当归在后,冒着大雨赶到了刘太丞家。她跪在大雨里,不停地恳求,最终打动了刘太丞,刘太丞不仅救治了当归,还将我们三人收留了下来。”

宋慈问道:“临安城里行乞之人不少,你们二人以前流落街头时,可有在众多行乞之人中见过紫草?”

远志摇摇头:“我和当归在城里流浪了好些年,城里的乞丐大都是见过的,但是没见过紫草。”

宋慈若有所思,过了片刻,又问:“以你们二人对紫草的了解,她会因为不愿嫁给祁老二而自尽吗?”

远志想了想,道:“祁老二虽然年纪大,可为人本分老实,嫁给他,好歹是能过安稳日子的。我讨过饭,受过不少欺辱,能过上安稳日子,便是最大的愿望。可这只是我的想法。紫草生得那么美,让她嫁给祁老二,实在是委屈了她。可那是先生的意思,紫草也没法子。她定是百般不愿,才会选择自尽的吧。”

“紫草待你们二人那么好,她死之后,你们二人应该很伤心吧。”

“我一直将紫草当作亲姐姐看待,当归也是如此,他的性命还是紫草救回来的,紫草死了,我们二人自然伤心。那时祁老二将紫草运去泥溪村安葬,我们二人一路哭着送葬,亲手挖土填土,安葬了紫草。紫草死后,逢上一些节日,我们二人谁得了空,便去她的坟前祭拜。只可惜她去得早,我们二人再也报答不了她的恩情……”

“你三人身为药童,想必医馆里的各种药,你们都是见过的吧?”宋慈忽然话题一转。

远志和当归点了点头。黄杨皮道:“但凡是医馆里有的药,小人都是见过的。”

“那你们知道牵机药吗?”

“牵机药?”黄杨皮摆了摆头,“小人还没听说过。”远志和当归都是一愣,不知道牵机药是什么东西。

“牵机药是一种剧毒,凡中此毒之人,会头足相就,状若牵机而死。以前刘鹊的女儿便是吃了这种药,死在了这间书房之中,你们不知道吗?”

黄杨皮道:“先生是死过一个女儿,这事小人听说过,小人只知道是误食了毒药,却不知是误食了什么毒药。”

黄杨皮说话之时,一旁的当归眉头微微一颤。

宋慈注意到了当归颤动眉头的一幕,立刻向当归问道:“你是不是想到了什么?”

当归愣了一下,摇了摇头。

一旁的许义看出了当归的不对劲,喝道:“事关人命案子,在宋大人面前,你休得隐瞒!”

宋慈朝许义看了一眼,轻轻摇头,示意许义不必如此。

但许义这一喝似乎起到了作用,当归开口了:“大人说的头足相就,状若牵机,我见过……”

“你在哪里见过?”宋慈问道。

“在后院。”当归答道,“以前后院养过一只小狗,只养了一两个月便死了。那只小狗死的时候我瞧见了,正是大人刚才说的那样。我还瞧见……”

当归欲言又止,宋慈问道:“你还瞧见了什么?”

“那只小狗死时,我还瞧见二大夫守在旁边。”当归道,“二大夫拿衣服裹了那只小狗,在墙角挖坑埋了,还搬去一个花盆,压在了上面。”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有一年多了。”

远志瞧着当归,道:“你说的是前年大黄差点死了,石管家弄来准备替换大黄的那只小花狗?”

当归点了一下头。

“那只狗埋在何处?”宋慈道,“带我去看看。”

当归应了,领着宋慈出了医馆后门,穿过家宅,去往后院。

就在穿过家宅正堂时,宋慈注意到东侧有一间单独的小屋子,屋子门楣上题有“祖师堂”三字。刘鹊死前曾去祖师堂祭拜过,还独自在里面待了好一阵子,宋慈想到这些,立马停下脚步,转头走向祖师堂。他想进祖师堂看看。祖师堂的门关着,但没有上锁,他一推即开,走了进去。

祖师堂内不大,甚至说得上逼仄,里面摆放着一方红布垂遮的供桌,供桌上立着一只香炉,香炉里插着三根烧过的香头。在香炉的背后,是一尊立着的牌位,上书“先师知宫皇甫先生之灵位”。在牌位的后面,墙壁上挂着一幅画像,画中是个瘦骨嶙峋的道士,题字为“丹经万卷,不如守一,皇甫坦自题”,乃是皇甫坦的自画像。在画像的上方,悬有一块金匾,上有“麻衣妙手”四个金字,已沾染了不少灰尘,是当年高宗皇帝御赐的金匾。除此之外,整个祖师堂内空空荡荡,再不见其他东西。

宋慈在祖师堂里来回走了几遍,没发现什么异常,于是退了出来,道:“走吧,去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