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青史何名5

风和日丽,晴空万里。

今日是钦天监卜算过的好日子,正适合新帝登基,车队从宫中出发,一路走过热闹的街市,才到达祭天所用的太阴山。

途中所过之处,百姓皆要垂首拜服。

“在哪儿呢?哪儿呢?你们可瞧见了?陛下长什么模样?”

“管他什么模样,只要他不是两个鼻子三张嘴,又有啥看的?只盼着别再是以前那个,天天宫门口跟菜市场似的,血都流不干净。”

“那哪儿能,听说新帝以前做大将军的时候就很仁善宽和,爱护咱们百姓,这做了皇帝,自然也要不一样的。”

东离忧微微一笑,就从他这些日子听说的新帝形象,可和仁善宽和四个字沾不上边。

若真是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起事成功,夺得天下?

东离忧本以为自己见到新帝登基,即便没了记忆,也会心中愤懑,满心不甘。

然而当真站在了这里,他心中却是一派平静,甚至隐隐还有些期待,仿佛……仿佛他早有预料,仿佛他已等候多时。

好在明媚的阳光落在身上将他灼得神魂无时无刻不承受灼烧之苦,这样的痛苦多少分担了他的注意力,才让他没功夫去琢磨自己是否是死后记忆没了,脑子也伤了。

车架队伍缓缓驶来,明雾为了不太显眼,一边随着大众跪了下来,一边往身边的鬼瞟去。

四周人头攒动,但许是明雾周身太过阴沉,仍留了些许空隙。

就在这空隙中,东离忧负手而立,抬头仰望被官兵们阻拦隔绝的车队。

他神色平静,丝毫看不出自己此时正在承受的痛苦,面对眼前改天换日后的情景,也没有丝毫愤恨和不甘。

他仿佛就是个局外人,是个看客,旁观着眼前这一幕。

四海八方的人事物,皆和他无关。

如此,也说自己是东离忧?

明雾心中仍是很不信。

御辇越来越近,东离忧见距离颇远,瞧不太清,便穿过官兵的阻拦,到了宽阔的路中间。

明雾见到他往车队里走,心中一紧,下意识伸手去抓,却抓了个空。

这家伙,不会是现在才反应过来自己是东离忧,皇位被新皇这个反贼夺走了,想要冲上去报仇吧?

方才明雾觉得东离忧不像那个暴君,此时恨不得东离忧更不像一点,至少不要去送死啊!

东离忧刚走近,坐着皇帝的御辇便到了跟前,他看着那辆华贵的马车缓缓走近,看着车中人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看着车辇中的那道正当盛年的新帝随意转头,往车外瞥来的淡淡一眼。

垂帘掠过眼前,东离忧能看清那张脸的时间很短很短。

可即便如此,他仍是看见了。

年轻的帝王经过战场洗礼,浑身自带一股杀伐冷厉之气,锋利的眉眼皆充满攻击性。

只是那张面容又能极轻易夺取人的信任,只是看着,仿佛便看到了国泰民安,天下太平。

东离忧的第一反应是,怪道最后成功的?是他。

第二反应是,这张脸好生眼熟。

回想起明雾所说的话,脑海中下意识开始回放起自己从前和这个人的过去。

不到十岁的小少年正随意坐在案几旁,悠哉悠哉地看着面前两个年龄相仿的小孩儿打架游戏,小孩儿穿着熟悉的太监服,周围还有其他几个穿着锦衣华服的小孩儿时不时撺掇起哄。

一场比试结束,赢的那人得到打赏。输的那人却是满脸仓皇地被拖下去。

“今日挑的这两个不过是菜鸡互啄,半点兴致也无。”一个少年说。

“瞧徐小公子说的,这些人,哪日不是菜鸡互啄,我倒觉得,若是规定他们输的那个被丢去兽园喂大猫,他们谁还敢手下留情。”

“粗鲁。”有人不屑道,“陛下都不屑看你一眼。”

“那你倒是说个不粗鲁的?”先前那人不服道。

那人当真笑着开口,“臣倒是有个主意。”

“臣素来好奇,那些贱奴没了男人那东西,该如何如厕,今日不如就让咱们瞧瞧,若是输了,那便扒了他的衣服,堵住他如厕的地方,下令不许他如厕,如何?”

东离忧和画面中的自己一样,只感到了厌烦和嫌弃。

他是真厌烦眼前这些苍蝇,不想看他们在自己眼前乱飞,却又懒得伸手去打,还会脏了自己。

可苍蝇若是不打,便可能随时落在身上,恶心死自己。

纠结了一瞬,还没做出决定,便有一道声音先他暴起。

“够了!”一个一直伏案看书的少年拍案而起,愤怒地看向周围所有人,当然。也包括东离忧。

“这里是学堂,你们想发疯,滚到外面发去!”他面色难看,胸口起伏不定,看得出来,已经忍了许久了。

东离忧觉得有趣。

他知道这些人名义上是伴读,实际上都是宦官找来陪他玩乐,引导他不务正业的工具。

只是没想到,其中还有一个异类。

明明这个少年才是正常人,可在一群异类中,他才是唯一的异类。

阉党因为东离忧晚慧才选他当皇帝,却不知东离忧非但不是晚慧,反而有着远超常人的聪慧。

他三岁才说话,不过是因为他不想说话。

只要他有心,便能从周围的一切汲取知识和力量,这些年来,他将一切都看在眼中,无论是阉党的包藏祸心,私欲贪婪,还是世家争权夺利,野心勃勃,都无所遁形。

包括眼前这些苍蝇。

“你喜欢读书?”东离忧看向周衍。

“学堂本就是该读书的地方,若是不想学,大可以不来。”周衍到底是个少年,本就看不上东离忧,说话自然也不客气。

“这里是皇宫,是朕的家,你若是不喜欢,大可以不来。”东离忧淡淡说出这句话。

周衍一张脸当即涨红,被气的,他愤怒地指着东离忧道:“你以为我想来?!谁稀罕来这里!”

他转身欲走,走了两步又转头愤恨瞪着东离忧。冷笑道:“陛下觉得自己住在这儿,就当真把皇宫当成自己家就?世上可没人在自己家却还要时刻担心自己丢掉性命的!”

东离忧不以为意,周衍这话说错了,他从未担心自己丢掉性命,不是因为这不可能,而是因为他心知肚明,自己早晚会有那一天。

迟早会发生的事,担心又有什么意义。

那日过后,周衍便再不肯进宫,他父亲当时大小是个将军,手下有兵,不去便不去了,宫中甚至派人来送了次礼。

原来这件事传到以后,便成了他嫉妒周衍聪慧,才将他排挤出去的吗?

甚至后来明明是周衍亲爹为了儿子不被卷入京城漩涡,才将他送走,也被人说成是他不依不饶,步步紧逼,才让周衍被迫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