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周六,早上七点又是一场暴雨,应碎的手机上都收到了两条暴雨预警。她不得不将自己的行程往后延一延。

应碎看着窗外的雨洗刷着玻璃,将窗外的街景布上一片雾蒙蒙的灰白。淅淅沥沥的雨声掩盖了整个空荡荡的家,环绕着应碎,让她无可逃遁。

应碎瘫坐在沙发上,等着骤雨停歇,心里面多少有点着急,毕竟她今天和医院约好了时间要去看书眠的。

等待间,她的视线突然落在茶几上的那个塑料袋,里面装的是陆京尧给她买的药。她昨天被顾周起突如其来的表白弄得有些烦躁,回来以后把东西放在桌上也就没什么心思管了,洗了澡就睡了。

如今看它这么孤零零地躺在茶几上,应碎倒是觉得有点对不起陆京尧的一片好心了。

应碎拿出了塑料袋里面的药膏,看着上面的字,心里面一下子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那种被他关心的感觉,竟然让人觉得心里面无端生怯。

她晃了晃脑袋,把药膏重新放回袋子里。

算了,晚上回来再擦吧。

应碎扭头看向窗外,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一会,雨已经小了不少了。

至少此时雨声已经盖不过有些水洇斑驳的老旧白墙上那个圆形挂钟的滴答声。

也是,一场雨而已,终究不比时间的恒久。

应碎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拿起挂在沙发边上的薄外套,潦草地往身上一套,朝着门口走。她拿起自己新买的一把雨伞,换了鞋,出门。

哪怕是撑着伞,到医院的时候,应碎的衣服还是沾了些水迹,不过她无心于此。

宜北第三附属医院是全国有名的精神病医院,她的朋友书眠就在这里接受长期的治疗。

应碎坐电梯上了五楼,走到了书眠所在的病房门口。

她通过门上的一小片玻璃朝着病房里面看。

书眠此刻正安安静静地坐在轮椅上,留给应碎的只有一个侧脸。她的目光有些呆滞,此时正微抬着头盯着窗外看。

雨依旧在下。一扇窗太小,只承载得下那一片阴蒙。

如果可以,应碎希望她能让书眠病房的那扇窗,永远晴朗无云,永远阳光明媚。只可惜人不胜天,她做不到。

应碎调整了一下情绪,打开门,走进书眠的病房。

“阿眠,我来看你了。”应碎拎着提前买好的画笔和颜料,走到了书眠的身边。

书眠转动轮椅,看向应碎,笑容同从前一般温婉。可她越是这样笑,应碎的心里越是难受。

明明她很不开心了,可她还在努力笑着。

书眠半边脸的烫伤伤疤一点也没淡,那深深浅浅凸起的沟壑让应碎见一次心里面撕扯着痛一次。

犹记得应碎初次见到书眠,她那张脸温软可爱,很乖很乖的模样。可如今……

小学的时候,书眠很乖,成绩又好,但是应碎是完全反着来,脾气差,成绩差,没规没矩,是所有老师谈到名字就头疼的一个人。

很多女生都不喜欢和应碎做朋友。但是书眠对她很好。

书眠有好吃的东西就会给应碎留一半,应碎和男生打架把自己的书弄坏了,也是书眠一点一点给补好的。

谁能想到有一天乖乖女和别的女生会在厕所打起来啊。原因是,对方说了应碎的坏话。

那时候的应碎还是跟着自己的母亲生活的,因此可以说书眠给了她贫瘠时光中的第一份温柔。

后来应碎问书眠,为什么她对自己那么好。书眠是这么回答的:“开学第一天,我抱着一只流浪小猫在路边哭。没有人管我,只有你走过来问我怎么了。我说猫受伤了,我没钱带它看病,你就把口袋里的十块钱都给了我。应碎,不是我对你好,而是你值得被好好对待。”

后来长大了一些,应碎觉得这人真的很傻,虽然十块钱是那天她身上的全部,但十块钱哪里够给猫治病啊。

可是她应碎,却换来了书眠义无反顾的好。

后来流浪猫被养在了书眠家里。

只可惜高二上学期结束的那个寒假,一场大火,也带走了这只已经年迈的老猫。也正是这场火,毁了书眠的半张脸,重物砸下,更让她的双腿此后无法站立。

可书眠经历的仅仅是一场火吗?不是的。

烧毁书眠半张脸以及让她落下残疾的是一场人为故意纵火,但烧毁她那颗心的,是一场蔓延在角角落落的野火。

这场野火,又名网络暴力。

思及此,应碎的手不受控制地攥紧。

“你怎么又带了那么多东西。”书眠看向应碎手里的东西,像是有所感应一样,伸出手,握住了应碎攥得生紧的手。

“给你带了点画笔和颜料,怕你在这里无聊。”应碎努力地扯出了一个笑容。

“要花不少钱吧。”

“不用的,我找我朋友帮我买的,打对折呢。”

“遂遂,我现在……可能已经没有精力画画了。”

应碎刚要打开袋子给她看的手顿住了,下一秒,应碎用十分轻松的语气回她,“没关系,反正我们把这些东西留着,等你以后病好了再画。”

“我们的天才画家,可不能轻易被一场病打败啊。”

应碎说话的声音藏着一些哽咽,眼眶也是没忍住霎一下子红了。她怕被书眠看到了,增加她的负面情绪,于是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身,“嘶,有点渴了,我去倒杯水。”

应碎刚抬起脚,就听到书眠的声音,那道声音丝毫没有十七岁花季少女该有的活力和朝气,反而如暮霭沉沉的老人一样沧桑无力,也透着对世界满满的失望。

“我好累,我感觉我撑不下去了。”

应碎整个人僵在那里,说不出话,一动不动。

书眠的声音再度响起,“那笔补偿金应该都已经花完了吧,我现在的医药费是不是都是你在垫着。”

“遂遂,不值得的。我真的好累,我每天就像在泥沼里面垂死挣扎,拼命地游着,为那一点点微薄的空气而苟活。”

“要不……”

书眠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应碎打断了,“钱的事情你不用操心。”

“阿眠,能不能……”应碎只觉得自己的牙齿酸疼得很,头脑发胀,让她说不出之后的话,让她连祈求书眠好好活下去的话都无法开口。

毕竟,她又如何能真正感同身受书眠经历的那些事。

雨停了。

或许是一阵风,吹散了一点乌云,在那一大片沉沉的阴暗中,光就这么直直透过了。就这么一小束光,照进了病房。

“阿眠,太阳会出来了。你愿不愿意再多等等?乌云会散的。”应碎凝着照到她脚边的那束光,发现自己真的胆小,胆小到只敢背对着她,才敢求她努力活着。

沉默了许久,书眠的声音才响了起来,“把画具都留下来,放一边。我好像又有点想画画了。遂遂,我想给你画一幅画,但你能不能再给我唱一首歌,我也想听你唱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