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她的弟弟……

这四个字让江立的嗓子像是突然被糊上了黏稠稠的浆糊,发不了声,张了张嘴,喉咙里都是苦涩的味道。

沈惊蛰进了房间关了门,睡了一整天。下午的时候出了趟门把严卉接回老严的家,回来的时候带了一桌的外卖。

她甚至从地下室里搬来一坛女儿红,炖热了打了生鸡蛋加了几颗话梅。

他们老家的喝法,冬天喝几碗能让你一晚上手脚都是暖的。

一碗黄橙橙的黄酒冲蛋下去,江立知道他担心了一整天的坦白时刻终于到了。

“四年前我找人调查过你。”沈惊蛰先起了话题,“我知道宏峻离家出走的钱是你给的,知道他走的那一年你们两个之间还有联系。”

酒有些烫,夹杂着鸡蛋话梅的香味,在北方开着暖气的屋子里甜腻的让人心里难受。

“当然……”沈惊蛰又喝了一口酒,“我也知道他在x县的时候做了什么。”

江立闷着头干掉了碗里的酒,用滚烫的温度压下涌上来的窒息感。

“不只是第一年,这几年我和他一直都有联系。”

“最早计划离家出走的时候,宏峻只是不满意你爸爸……沈元忠偷了你那几年所有的积蓄,那天我们喝了点酒,酒劲上头就想了那么个办法,想让家里人急几天受点教训他就回来。但是没想到你当天就在祠堂门口被除了名。”

也没想到沈惊蛰居然就此离开了n镇,和他们彻底失去了联系。

“宏峻一气之下就去了广州,他之前和我一起学了驾照,到了广州后机缘巧合认识了几个煤矿老板,然后就帮着这些老板做一些南货北运的事情,收入还算稳定。”

“你离开n镇后那半年,镇上闹的很凶。我妈心重,被人背后说了几次之后身体不好病倒了。”

“半年后我去你学校找过你,你查过我,所以这段发生了什么你应该都知道了。那一年没找到你,大学也没考上,所以就复读了一年。”江立低头笑了笑,为自己和沈惊蛰又满上了酒。

那一年过得太愁云惨雾,他印象深刻。

想想沈惊蛰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全中国从南到北人海茫茫的找弟弟,那一年估计过的比他还凄惨。

“我那时候在复读准备高考,我爸发了狠把我丢进了全寄宿学校,手机被没收,信件也需要老师过滤后才能拿到手,所以那一年我和宏峻失去了联系。”

“等我考上大学再次找他的时候,我发现他的手机号码已经停机。之前的邮箱,q|q,微|信和其他所有的网络社交都没有再登录过,而他只在我的q|q空间里用自己的小号评论了一个l。”

沈惊蛰眯眼。

这件事她是知道的,为了知道这个l的含义,她花了很多力气,找了很多解密的方法,这个字母算是她最终选择进到公安体系的重要原因。

但是八年了,哪怕拉上老严和师父老姚,也没人能解开这个字母的含义。

“宏峻一直很介意家里从来不给你学费这件事,那一阵子网络游戏盛行,搭建游戏私服改一些游戏数据吸引小部分的游戏玩家买私服点卡可以赚不少钱,所以我们搭过私服,在里面他的游戏id第一个字母是l。”

“……妈的。”沈惊蛰忍不住爆粗,抽出香烟点燃恶狠狠的吸了一口。

八年……

完全没想到这居然就只是个游戏id。

“……你还在抽烟?”江立皱眉。

“你见过哪个法医不抽烟的?”沈惊蛰随手拿了个纸杯子弹烟灰。

没有人会习惯尸体的味道,哪怕没有腐烂,死者体内胃液和□□的味道也绝对不是正常人能够忍受的。哪怕穿上防护服,下了解剖台脱了衣服也仍然会觉得身上沾了味道。

所以很多做病理鉴定的法医都烟不离手,去味,心理上的和身体上的。

“继续。”沈惊蛰举起碗碰了碰江立的酒碗,不想转移话题。

“那个网络游戏内部有邮箱系统,我和宏峻这几年都是通过私服里的邮箱系统保持联系。我问过他为什么要这么小心,他说他过年的时候和人打架差点闯祸,受伤的那个人在广州有些权势,他惹不起就躲了一阵子。”

“他帮忙运货的煤矿老板给他弄了一个新身份,名字年龄都改了,他不希望节外生枝,所以索性把自己过去所有联系的方式都关了。”

“你信?”沈惊蛰嗤了一声,烟吸得更凶,烟雾缭绕。

“一开始我真的信了。”江立苦笑,“其实我从来没想过他会做坏事。”

哪怕后来事发了,他在内部资料里面看到了他的照片,也无法相信那案子里面居然有他。

“但他确实慢慢的有些不对劲,每次我同他提起你的时候他都会转移话题,甚至跟我说你离开沈家肯定能过的更好,让我不要再想办法找你破坏你的生活。然后慢慢的他发邮件的频率越来越少,前年他生日的时候给我发了最后一封邮件,告诉我他结婚了,找了个x县的女孩子,婚后打算直接出国,他说他赚了不少钱,等出国安定下来之后再找我。”

然后,就再也没有了然后。

最后一点黄酒也进了肚子,江立酒量一般,慢慢上头之后脸开始变得血红,连带眼睛里也是血丝密布。

沈惊蛰的脸却越来越白,隔着烟雾看起来情绪不明。

“八年,你居然从来没问过他具体在做什么?”一根烟很快就见了底,两人一直在拼命的喝酒,桌上的菜几乎没动过。

江立低头。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

沉默到沈惊蛰毫无停顿的点燃了第三根烟。

“我在找你。”江立终于开口,嗓音沙哑,“他出事之前我从来没有担心过他,我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你身上。”

“为什么?”沈惊蛰在晦暗不明的烟雾下问得轻飘飘的。

“我想他离家出走。”酒意上头,江立说话不再小心翼翼,不再关心逻辑,“你过得太苦,有他在的一天,沈家都不会放过剥削你的机会。”

他做了几年社会记者,也不是没有看到过重男轻女的案子。

但是像沈惊蛰这样,爸爸是赌鬼,妈妈没有工作,一个女孩子从初中开始就靠捡破烂洗衣服做来料加工养家负担两个孩子学费最后还考上医科大学的,只有她一个。

她从不抱怨,坚硬的像块顽石。

但是他知道,沈惊蛰对于沈家早就没有了感情,她还咬牙坚持的原因,是沈宏峻。

她不要他给的钱,不要他家里人的资助,他想了很久,似乎只有沈宏峻离开了,她才能彻底解脱。

所以那一天沈宏峻提出离家出走的计划的时候,他没有劝。

甚至兴致勃勃的帮他计划好了路线,提供了钱,甚至帮他找了离家出走那几天的住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