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三章 百尺竿头难却步

近乎呢喃的轻叹声音之中,楚维阳浑似是失去了继续说下去的兴致,而观瞧见楚维阳言及“传续道统”时的半是感慨半是落寞的神情,几乎是在最为微末时便与楚维阳一路同行的淳于芷,更是能够真切的明白,道人心中那难以言喻的寥落。

于是,淳于芷似是自知失言一般,终不在此事上继续追问楚维阳,连带着整个金红火灵鸾凤的身形都蜷缩在了那梧桐灯盏之中,在神境真人级数的巫觋祭火的煅烧之下,鸾凤的身形晕散开来。

纯粹的凤凰天火显照的顷刻间,那焰火之中的焰火之中,更有着第三层的微茫火种显照。

在淳于芷相继熔炼得了纯阳法焰与乾阳真火之后,依循着昔日里同样是楚维阳给描摹而成的修途前路,淳于芷已经在着手于太阴真火的炼化。

这是淳于芷的真髓法焰得以全乎阴阳的一步。

而此刻,伴随着那道微茫的火种显照,其上骤然间便有着玄色的焰光从中蒸腾开来,太阴真火缭绕着,几乎在现世的顷刻间,便已经在鲸吞着四面八方的浊煞风暴。

而在这一过程之中,淳于芷的道法灵韵更在渗透入这枚火种之中,而且,不时间有着巫觋教以圣地大教的底蕴所支撑与给予的那些修持法焰的无上宝材与宝药。

在这一过程之中相继显照,或是被淳于芷熔炼后蕴养入那太阴真火之中,或是在径直炼化入己身,蕴养那已经被淳于芷所掌握的纯阳法焰与乾阳真火。

淳于芷明白,这一刻,沉浸在这种寥落情绪之中的楚维阳,并不需要自己的宽慰,也不需要谁人的打搅。

他只需要一个冷静的沉默独处的时间,来使得道人的思感与念头尽皆从那过往的并不算是太久远的记忆之中挣脱出来。

果不其然。

很快,当道人稍稍有所回过神来的时候,在道人的侧旁处,正逢最后一个正道修士之俘虏,走过了幽寒的蟾宫大殿,朝着大殿之后的狭长甬道走去。

自始至终,他们的神情坚毅,他们的身形颤抖,但是在那一枚枚晕散着五彩的金针扎入眉心泥丸宫内的顷刻间,这些人便尽都在失去了对于法力的掌控之后,进一步失去了己身对于身形的掌控。

他们曾经走过了那狭长的青石山路,从阳世走入了酆都。

而今他们又走过了蟾宫这满是冰霜的地面,从酆都走入了炼狱。

那凄厉的惨叫声音从甬道那如石如玉般幽深兼且水润光滑的厚重墙壁之中相继传出来,那是连禁制与符阵都无法遮掩的声音与魂音。

而下一瞬间,当这些失去了对于身形掌控的修士,更进一步的听得了在他们的身后,那巫觋教玄河老魔一路走来碧袍磋磨的声音之后,伴随着一道道法印从他们身后相继刷落,伴随着眉心处的金针骤然间流淌着灵光而颤抖嗡鸣。

紧接着,他们眼前一黑,连带着己身真灵对于思感与念头的掌控也彻底丧失,于顷刻间昏厥了去。

……

良久,良久。

大抵是真个良久的时间过去,当一位正道修士,甚为艰难的从长久的昏厥,从长久的昏沉睡梦之中清醒过来的时候,这正道的修士,便骤然间从极致的幽寒与此起彼伏的接连凄厉的嘶吼声音之中连带着神智也清醒了过来。

可也正是闪瞬间的清醒,其人骤然间发觉了己身的处境。

她正横躺在了好似是一块寒冰砌成的云床之上,在重新掌握了己身的思感与念头之中,对于肉身道躯却仍旧是失控的状态。

只是虽然无从掌控,但是伴随着思感与念头的贯穿,四肢百骸之间的任何一丝缕的气血的感触,尽都能够映照在她的心神之中。

浑身上下,诸般要害大窍,此刻尽都被五彩金针填入其中,镇压与掌控内周天经络的同时,将其人密密麻麻扎的如同刺猬也似。

而那一身碍事的满是血污的法袍,也早已经在这一过程里被毁去。

艰难的眨着眼睛,进而,在极致幽寒的颤抖之中,其人尖利的声音骤然间响彻在了幽暗但却宽阔的静室之中,在这顷刻间,甚至盖过了那起此彼伏之间,接连嘶吼的魂音。

“玄河老魔!无礼仪的牲畜!悖人性的渣滓!”

“你我同是修士!纵然有正邪之别,你我同是修士!安敢如此辱我!”

“贫道离着证道金丹也仅只一步之遥!贫道是大教的道子!是一宗之魁首!可杀而不可辱!贫道只求速死!来!给姑奶奶个痛快!”

愈渐得尖利的怒吼声音之中,是楚维阳缓步走到了那寒玉云床侧旁处的身形。

而也正是在视野之中,洞见了楚维阳从幽暗之中缓步显现而出的身形的时候,几乎下意识地,其人忽地一怔。

连带着,那尖利的声音也一同戛然而止。

在她的视野注视之中,并非是那一身细密蛇鳞,只一眼看去时便教人觉得幽冷滑腻的身形。

可是此刻映照在她眼眸之中的,却是真正的人,褪去了一些兽相的,未曾抵至金丹巅峰境界,便具备着完整人身的“人”。

虽然此刻,楚维阳披头散发,一双幽深的像是能够将一切尽皆鲸吞的眼眸在直视着自己,但是这电光石火间的对视,却仍旧教其人透过那近乎独一无二的神韵,认定眼前之人便是玄河老魔!

霎时间,像是有着一道惊雷从她的思感与念头之中倏忽间划过。

好像是透过这顷刻间她所洞见的这诸般微末的细节,已然能够教她推演与猜度出许多许多的脉络与框架,此刻,那一团乱麻也似的表象之下的一个线头好像就这样被把握在了手中。

可是不等其人继续猜度与推演下去,楚维阳那冷漠的声音响起的顷刻间,便骤然间破去了她的思感与念头。

“聒噪!”

“可杀而不可辱?”

“你以为这是辱?若是因汝的聒噪,而使得贫道的印证有了怎么样的出入,彼时贫道当会教你好生明白明白,甚么是折辱!”

说罢,楚维阳冷冷地撇过其人一眼之后,复又看向了那宽阔石室的幽暗深处。

而这会儿,好似是已经适应了这石室的幽暗,这正道修士的视野也随即有了些适应,她在这幽暗的宽阔石室之中,看到了一排排数之不尽的寒玉云床。

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在俘虏被炮制的最多的时候,此间大抵每一张云床之上,都凄惨的横躺着那正道的道友们。

他们或许有着比自己更为凄惨的下场。

但是而今再看去时,入目所见,这些寒玉云床之上尽都空荡荡的,再没有甚么人横躺在其上,仅只在那原本该水润的平整玉石表面,她看到了一道道已经淤积成了乌色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