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禽兽之衣(一)

红灯区白天一向萧条,店面都关着门,“个人居住”的一串平房也都拉着窗帘。出动的警察不少,难免吵嚷,残妆未卸的女人推开窗子欲骂,见了来人收了话头。翻了个白眼嘟囔了几句,重重拉上窗帘,没动静了。

惯常活在灯红酒绿里的人们,连白日的光见得都少了。这一片区域像是江城市的一个暗疮,里面的人浑浑噩噩,没有人在意别人发生了什么。

案发现场过于血腥,隔离带拉出了好远,尸体区域还用遮蔽物围上了。二月份的天气反复无常,昨晚还有点暖和气,今天就连呵出来的气都要结上了冰碴。尸体放在这儿没人敢动,凝成了冰块的血迹被拿回局里化验了。

赵黎、车衡,江酒臣三人从街头下了车。到了这地方江酒臣倒是很有兴致,晃晃悠悠地四处看各种酒吧歌厅按摩房的招牌,还颇有批判意识地摇了摇头,说了四个字:“大不如前。”

赵黎的目光射向他,江酒臣耸耸肩。

车衡拉开警戒线走了进去,看见巷口的时候就皱了皱眉。这条街一到晚上就人来人往,小巷子里净是龌龊的事儿,谁会注意到谁搂着哪个姑娘、揣着哪包药走进这地方来?

没等查车衡就开始头疼起来。

赵黎跟他是同样的心情,在他身后叹了口气。周围警戒的警察跟他们打了招呼,赵黎点点头,两个人揭开了被简陋地悬起来的帘子,同时僵在了原地。

怪不得要设置遮掩,这场景,的确是不能让旁人看见。

一个暗红色的人形肉块横在地上,五官的形状还清晰可见。凝成冰的血液几乎覆盖了这条小巷的地面,纵使已经结冰,却仿佛仍是有浓烈的血腥味在冲击着众人的感官。赵黎率先掀开帘子,有点措手不及,后退一步,车衡撑住他的后腰。赵黎稳定了一下心神,朝车衡摇了摇头。

片刻后他哑声说:“叫江酒臣进来。”

吩咐过后,他看向旁边守着现场的警察,说:“现场有被破坏过吗?”

“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没有。报案的是这家夜店的老板,我们接警后立刻赶了过来,这个时间段在这个地方几乎没有人,你懂的。”他说着朝对门苦笑一下,“这种现场,一般也没人敢过来看吧。”

队里的警察已经吐了好几个了。他说着话,胃里也在翻涌,一眼不敢朝尸体那边看。那是个人,跟自己一样有手有脚四肢健全,任凭谁看了,都会生理恐惧。

“店老板是第一目击者吗?”赵黎又问。

“不是。是早上离店的一个嫖客,个人资料已经传回局里了。”他回答。

赵黎点点头:“现场法医怎么说?”

“没定论。人皮剥得太完整了,他问过宋科长,宋科长说先不要动,他亲自来看。”

“好。”

话音刚落,江酒臣从帘子外面钻了进来,看见这尸体的的第一眼,就夸张地拉长声“咦”了一声,背过了身子:“这是不是有点夸张?”

赵黎见他这反应,满头黑线。见众人都看着,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附到江酒臣耳边问:“是人做的吗?”

“这哪能看出来。”江酒臣大言不惭地答,“这要是这么明显,我还用得着你吗?”

赵黎听了这话顿时想打人,合着他让江酒臣签了张卖身契是把自己给卖了。眼见着大土匪要发作,江酒臣不再跟他插科打诨,走近两步,蹲下身子观察这具诡异至极的尸体,车衡手里拿着取证的相机,正在拍周围的痕迹,面无表情地用手势示意江酒臣让开一点。

江酒臣无辜地对赵黎眨眨眼,说:“你们山头的人对我都不太友好。”

这具尸体的确是有蹊跷,江酒臣暂时却没有什么头绪。妖物或鬼怪作恶,虽然不具备常人的心智,但不会做无用之事,轨迹大多有迹可循。例如婴灵复仇,死者的死亡方式就是当年死婴被杀死的方式,江竹要复仇,死者要么淹死,要么吓死,断是没有无缘无故剥人皮的。

剥人皮的妖鬼江酒臣倒是知道一种,画皮,不过这种东西一般只剥面皮,剥掉整张人皮的,闻所未闻。

恶鬼复仇的话,近期也并没有被剥皮而死的亡魂。江酒臣心中踟蹰,打算回去看一看近期的亡者录。

“技法到位的话,剥掉人皮对人类来说也不是不可能之事,先看法医怎么说。”江酒臣对赵黎说。

他一个来路这么违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的人,总是说这种科学理智的话,赵黎还真不太接受得了。

“你不是应该直接去问问他,‘你是怎么死的吗’?”赵黎低声说。

“他自杀的,对,他是自杀的。”江酒臣阴阳怪气地调侃道,见赵黎要打人,忙正色答,“你这鬼故事储备实在是不行啊。寻常人死后,连自己死没死都不知道。除非执念极深的,大都记不得自己的死因,而这种鬼,要么化身厉鬼,要么化身冤魂。要真是那么好查,还要你们刑警干什么?”

江酒臣说着看了尸体一眼,接着道:“说不准都判完投胎去了。”

他的语气蓦地深沉些许,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说:“有些事,只有你们活人在意。”

赵黎难得说一句不着边的话,就招来了这经常性不着边的人一顿思想教育,属实有些无奈。外面传来声音:“赵队,宋科到了。”

话音刚落,宋坦掀开帘子走了进来,多年资深的老法医见到这场景还是倒吸了一口冷气,他扫了赵黎一眼,说:“果然一看见你小子就没什么好事。”

赵黎噎了一下,拱拱手,说:“承让承让,彼此彼此。”

“你小子……”

取证人员的工作已经告一段落,宋坦先绕着尸体来回看了几圈,又蹲下来仔细地观察。大致地扫过一遍之后脸色愈加深沉。这具尸体的组织完好,创面十分平滑,在剥皮的过程中几乎没有割掉任何一块肌肉。这是要多么高超的技术才能达到这个水准?宋坦设想了一下,不得不承认,自己做不到。

尸体的后背已经和冰面黏在了一起,无法移动。尸体十分僵硬,宋坦勉强地看了一下尸体的指缝,果然这里也毫无瑕疵——就连生殖器的皮都剥得很完整。

宋坦叹了口气,说:“今年又是个灾年啊。”

去年的案子已经足够棘手,今年又是来了个“开门红”。他站起身来看向赵黎,说:“我不说你也猜得到,太蹊跷了。”

红灯区夜晚的小巷里黑暗无比,剥掉整张人皮的技术难度不言而喻。就算是当今解剖界最厉害的专家来,也不可能在这种地方进行操作,可是按照血迹来看,这里的确是第一现场,就算不看血迹,把一具光脱脱的带血尸体从其他地方拖过来貌似也不太可能,凶手到底是怎么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