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此心安处是吾乡

“容与, 不好了,尹阁老在祠堂去世了。”陆云深推门而入。

映入眼帘的是商容与抱着冉清谷坐在躺椅上,他手上拿着一盒助兴的药物。

陆云深是风月场所的常客, 就箱子里那些玩意儿,他基本都玩过。

但他从没在正规的场所玩些不正规的东西。

商容与就是商容与。

抄家了还要把老婆带来玩情趣。

世子妃看着是大家闺秀,没想到这么会玩。

果然世子妃爱世子坏坏的模样。

冉清谷似乎读懂了陆云深眼中深意, 尴尬的站起身, 目光瞥向别处。

现如今他什么都解释不清。

商容与将手中物件扔到箱子里:“去看看。”

祠堂里, 尹阁老坐在轮椅上,双眼圆睁, 遗憾悲愤的望着祖宗牌位, 似忏悔, 似嗟叹, 苍老的眼角挂着一滴泪, 欲落不落。

他的双手垂在轮椅两旁, 手掌指缝里血已干涸。

那方黑色描金棉帕子掉在了地上, 血渍侵染, 帕子更黑了几分, 帕子旁的地面上有着大片大片血迹, 如同开到极致枯萎衰败的红牡丹。

仵作查看了一番说:“世子, 是病入膏肓,心力衰竭而亡。”

“知道了。”

商容与走上前去,伸手帮这个老人合上了双眼。

他刚合上, 那双眼又睁开了,直愣愣看着祖宗牌位。

他再次合了一遍。

那老人又睁开了。

商容与见合不上,说:“去禀告皇上,以三朝阁老之礼葬了。”

侍卫甲出应着:“是。”

商容与迈着步子走出祠堂, 雨已经停了,天色逐渐放亮。

“该准备葬礼的,准备葬礼,该抄家的,抄家。”

官兵们齐声:“是。”

整个尹府又重新忙碌起来。

晚上,冉清谷跟着商容与乘着马车回家去。

路过繁华东大街时,街上熙熙攘攘,叫卖声络绎不绝。

冉清谷掀开帘子看了眼,满街挂着花灯丝绦,各个商铺将最好看的七夕吉祥物件与寓意美好的荷包花灯摆在外面,来往的男男女女在货架上挑选着……

商容与笑着:“外面很热闹,七夕也不过如此。”

冉清谷不解:“为何还没闭市?”

到了亥时,不是要关城门闭市吗?今夜毫无闭市的样子。

商容与狐疑看了他一眼。

冉清谷更是不解:“怎么了?”

商容与笑:“到了七夕当日,闺阁女儿一般都要跟家里的长辈吃晚饭,再跟着家里的长辈在月下乞巧,真正出来看烟花放河灯的,却是少数,就算出来,也是家里的母亲嫂嫂领着出来,亦或许家族之中姊妹结伴而行……”

他顿了顿:“因礼教家法约束着,也没谁真的敢无拘无束玩耍,更不敢放河灯寄相思,因此,大多数未出嫁的男女,都会在七夕前的礼佛日出行,也就是今日,一遍拜佛祈求姻缘,一遍过七夕放河灯寄相思,故而,今夜却比七夕当日更热闹。先帝乐得与民同乐,就下令今夜不宵禁。”

冉清谷这才明了:“原来如此。”

商容与微笑:“毓儿难道没过过七夕?连这都不知道?北城的七夕是怎样的?”

冉清谷确实没过过。

很小的时候,他不用过,只看着他娘与他嫂子、以及府里众多姨娘姐姐们过。

而在北城,白毓与桃子每天都疯闹,几乎对她们而言,每天都是过节。

至于北城的七夕怎样,他足不出户,怎会知道?

商容与看他走神的样子,忽然想到那位素未谋面平平无奇,却让他的世子妃牵肠挂肚的表哥——冉清谷。

闺阁女儿月下乞巧求姻缘,而对于眼前这人而言。

她认定了自己的姻缘是她的表哥。

那位毫无血缘关系的表哥同她一起长大,在她眼前,她还用出门求吗?

往年的七夕,世子妃定是跟她表哥花前月下,执手相对。

思及此,商容与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要是按他以前的脾气,早就把白毓摁倒,欺负到她眼泪汪汪再也不想表哥为止。

但是现在,他不想这么做。

若是他这么做了,白毓心里只会更想她表哥。

他掀开车帘,说:“世子妃没过过京都的七夕吧,下来走走吧。”

冉清谷一惊,连忙说:“今天是礼佛日,母亲可是交代我们早点回去的,晚上还要去醉风阁用斋饭。”

商容与对甲出说:“先回府告诉王妃,就说我陪世子妃逛逛,今晚就不去醉风阁了,明儿一早我跟世子妃会给她请安。”

甲出立刻领命:“是。”

商容与回头对着马车里的冉清谷伸出手:“下来走走。”

冉清谷想了想,慢慢递出手去。

商容与直接握住他的手,将他拽了出来,连脚蹬都没用,把他从马车上抱了下去。

街上人流摩肩接踵,络绎不绝,商贩小摊上摆放着各类物品,有卖脂粉的、有卖廉价玉器首饰的、有卖面具香包的……

一路走过去,卖河灯孔明灯的最多,式样也各有差别。

很快,他们便行到汜水河桥头。

汜水河横贯整个大溯,从京都内侧贯穿,一路绵延奔向东。

桥头人满为患,河边到处都是放河灯孔明灯的男男女女,河面上烛光点点,顺着水流,蜿蜒向下……而天上的孔明灯却是异常耀眼夺目,盖住了漫天星尘,徐徐上升,慢慢湮灭,似星尘,却转瞬即逝!

有人等来了想等的人,巧笑嫣兮。

有人还未等来想等的人,顾目盼兮。

有人等来的人却不是自己想等的,黯然伤兮!

冉清谷站在桥头,看着千人千面。

眼前这些景色,无疑是很美的。

他已经不记得多少年没仔细看身边的人与景了。

上一次看河灯逛闹市还是在他八岁那年,他哥哥要去桥头偷偷看他那未过门尚且待字闺中的妻子放河灯,才将冉清谷带出门的。

那一日他记得很清楚。

那个爱笑明艳的女子专挑人多的地方放河灯,她想试试未婚夫婿能不能一眼就能在人海里看到她。

现在冉清谷已经十七了。

整整九年了。

这日子真的太快了。

昔日放河灯的人与寻放河灯的人都不在了。

而他的印象里,那些人那些事逐渐变淡。

“公子,为夫人买一盏灯吧。”一个矮个子中年男人挑着孔明灯花灯在街上叫卖。

旁边那几个人看这两人穿着打扮皆不菲,一看就是大户人家,便都围了过来。

“公子,我的孔明灯上有字。”一提着孔明灯的老婆子喊着。

“公子,我这里没字,您可以为您的夫人题字。”另外一人喊着。

“买我的,我的比他的大。”

“公子,买我的,我的比他的香。”

“放屁,都是一样的竹子一样的宣纸,怎么就你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