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温凉并没有想过胤祯会来。

所有人都可能,这个一直对他咬牙切齿的十四阿哥定然是最不可能的那个, 除非……他垂眉, 胤禛发现了那事。

温凉复又抬眸看着疾驰至身前的骏马, 那猛然拉住的缰绳使得马匹不耐烦地踩了踩蹄子,胤祯握着缰绳,低头望着温凉,“是不是觉得我来很奇怪。”

胤祯笑得很是得意, 把小盒子丢到温凉怀里, “你该带走的东西。”受嘱托来这么一趟,他可受益匪浅。至少四哥不会折腾他了。

温凉垂眸看着这莫名的玩意儿, “劳十四阿哥费心了。”

他语调微冷,显然并非这般认为。

胤祯听出了温凉话里的意思, “你不高兴, 我心里才高兴了, 真想知道四哥让我给你什么东西。”

他调转了方向。

“可别死在路上。”

胤祯就是连口不对心的祝福都说得那么难听。

骏马来得快去得也快,温凉看着手掌心的小盒子蹙眉,瞬息后恢复了常态。

马蹄声哒哒远去, 胤祯不知道他交到温凉手上的东西到底意味着什么。

正如那个远在内城的人想要的那般。

温凉打开盒子,一枚小小的印章放在木盒中。在小半天前被他亲手送到外书房的东西。胤禛需上早朝,温凉进入他的外书房从不需要禀告。

邬思道轻叹, “邬某倒是做了错事。”若不是他在此处逗留,温凉早便离去了。

温凉抿唇道,“只是小事。”他安静地和邬思道告别,登上马车, 护送的车队摇摇晃晃,往远方离去。

邬思道目送着这列队伍从视野中渐渐消失,伸手揉了揉眉心,心理难得没什么底气。他一摇一晃地朝着马车走去,希望这内中没有别个隐情,也不是他所想的那般。

……

康熙四十六年春,杭州。

江南在文人骚客的笔下如同一幅悠然展开的水墨画,朦胧雨景中撑着纸伞的秀丽姑娘漫步在石桥上看风景,桥洞下有船夫哼着水乡小调,使着小舟荡漾而过。不知名的笛声悠扬而起,顺着那细雨飘洒而去,撩动了岸边随风的碧绿柳条。

那绵延的细雨总是江南的代表。

绿意身着时兴的衣裳,娇嫩的颜色衬托得她唇红齿白,发髻松松挽着,随着她的动作微颤。她的视线扫到那那几个护院守着隐秘的角落,他们保护着整座院落。

她正在挑选物什,门房送来的信件拜帖都是经过她筛选后,才一一又重新递到温凉面前来。

当她看到熟悉的字迹时,绿意下意识抬头望着书房的方向,这才又继续整理起来,而后把需要交给温凉的书信拜帖都重新整合起来后,全部都送到书房里去。

温凉此刻正安然站在书桌前,正挽袖在写着些什么,绿意躬身道,“先生,这些都是需要您过目的信件。”

温凉淡声道,“放下吧。”

绿意依言把东西安放在温凉的左手边,这才悄然退下。等温凉写完书信,视线落到那一叠东西上头时,摆放在最上面的那封跃入他的视野。

温凉捡起那封,这才落座拆开,让更多熟悉锋利的字眼落入视线中来,其上问候的字眼随着温凉的动作而显露出来。

“春寒料峭,望君珍重。”胤禛的字迹。

待温凉看完后,他打开架子下的小木匣,里面已有数封同样字迹的书信。他视线停留半晌,终是拿出那余下的数封看了几眼,才又摸出了火折子。

屋角闲置的火盆被温凉寻了出来,他半蹲在此处,打开了火折子,点燃了最初的信件,随着温凉的动作,火苗开始舔舐着洁白的信纸,漆黑的字眼不住被吞没。

温凉松手,那团包裹着信纸的火焰便掉落到火盆里,其上那见字如晤四字不知为何残留到最后,可也被愈发盛的火苗吞没。撕碎的信纸一张张被丢入,最终全部化为灰烬。

“先生。”

绿意重新入内,发现温凉正蹲在屋角,停顿了一息又继续说道,“浙江巡抚王然大人给您下了帖子,邀您三日后登府赏花。”先生还是把那些信都烧了,虽本该也是如此,残留来往的信件若是被查出来,总不是好事。

然绿意每每见到,还是觉得有些莫名的感觉。或许是因为每次先生都是攒下好几封才一次烧毁,不知是为了省事,还是为了其他。

温凉起身从绿意手里接过那张帖子,走回书桌前看了两眼,然后才开始研墨。

温凉来杭州一月有余,素来深居简出,并不曾活动。别说这杭州的官场了,便是整个杭州都寻不出认识他的人。

这浙江巡抚寻他,总不会是因为扬州的事情?他微阖双眸,暗自思忖。

杭州自有知府,浙江巡抚只是驻守在杭州,有着这位顶头上司在,杭州知府想必也很有压力。

“主子,所有情报已经送往京城。”屋内骤然响起暗哑的声音,温凉连眼都不睁,默然点头,那人便悄然散去。

温凉当初出京,最开始是辗转在绍兴待了数日,而后又来到了扬州。扬州繁花似锦,更是天下航运来往的中转,着实是个热闹的地方,更是鱼龙混杂的地方。温凉在那里捅出了个不大不小的篓子,更招惹了江宁织造曹寅的注意,正好扬州的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温凉便带人搬到杭州来。

他所租赁的府邸并无挂匾额,也并无交游,只是不论这浙江巡抚是何意,温凉都想去会会。毕竟这也算是有人主动送上门来。

数日后,温凉挟拜帖而至,王府门房的态度很好,连忙有人进去通报,又领着温凉往府内而去。

王然是今年刚升任浙江巡抚,和温凉来杭州的时间顶多也是前后脚。这短时间内,府内仍看得出有些匆忙的痕迹。不过这王府的下人该是训练有素,便是行走间也很是轻巧,动作很是舒缓。

府内随处可见点缀的花草,暗香随着他们的走动而隐约散开,恋恋不舍地在他们衣角缠绵,最终被越走越远的距离抛在后头,可不到半步,又有着不同的花木,层层掩映下煞是好看。

“先生,请往这边来。”侍从欠身道,而后引着温凉到了湖心亭中,那里早有人坐在那处,看起来清俊瘦削,又有半大少年立于身后,两人时不时交谈两句,态度温和,看起来更似父子。

通往湖心亭只有一条道路,那个半大少年先注意到温凉的前来,视线落到温凉身上顿时露出喜意,伸手扯了扯身前中年人的袖口,那清隽中年人顺着他的力度抬头,一眼看到温凉,顿时也站起身来,往前迎了几步,“这位便是苏先生了?”

苏然乃是温凉的化名,只他从不留名,因而在外若是有人知道他的身份,也只知道他姓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