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第2/3页)

匣子就放在皇帝面前的桌案。

左右都被屏退,四下早已无人。

他看着眼前的匣子,难以避免猜测里面装的会是什么。

所有人都猜是遗旨,章骋也未能免俗。

如果真的是遗旨,他那位堂兄,会写什么?

安静让他的思绪得以延绵不绝。

章骋与章榕相交不算密切,他一开始也没想到堂兄的身体会骤然恶化,更没想到自己会被择为继承人,起初章骋也不过想按部就班继承藩王,然后回到封地,平平淡淡过一生而已。

他与堂兄相交不深,哪怕成为太子,住在东宫的那段短暂日子里,他每回去请安,也总能闻见伴随章榕出现的浓郁药味,这位堂兄先帝,不是在喝药,就是在生病,但对方看见他,却总是笑着的。

被立为太子之后,章骋还未练就如今这样经历波折的心肠,他看见章榕会羞愧,会觉得自己抢夺了原本属于他儿子的位置,但章榕却似乎没有半点芥蒂,还招手让他过去,手把手教他看奏折,如何分辨臣子在奏折里的言外之意,如何从平平无奇的奏折里看出一些额外的隐情。

章榕说,那些也都是他从先皇那里死记硬背的,如今又都传授给章骋,让他即便不理解,也先默默记下,以后再慢慢消化。

可是人心多变,如何能从几封奏折里就看出千变万化,章榕教的东西,等到章骋亲政之后,才慢慢知道并不是完全适用的,治国是一门很复杂的学问,章榕自己也才刚刚摸到门槛。

这样一位笑脸相迎,倾囊相授的堂兄,会表里不一,另立遗诏吗?

不无可能,因为他厌恶赵群玉的逼迫,章榕肯定也很厌恶。

章骋的目光没有在温情回忆中停留太久,转瞬又彻底冷下来。

就算真是遗诏又能如何,不过是被烛台烧成灰烬的命运。

他拿起那枚黄铜钥匙,插入锁孔,转动两圈。

啪嗒一声细响,匣子打开,露出里面的真相。

章骋微微愣住。

竟然不是圣旨常用的丝绢,而是一封信。

信有两页,装在信封里,他还未看见里面的内容,但若是遗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用信封和信纸来写,因为那样容易伪造,毫无效力。

章玉碗是在快要出宫城的时候被拦下的。

侯公度快马加鞭骑马而来,气喘吁吁请她回去。

皇城一般情况下是不准骑马的,更勿论如此疾驰,可见侯公度接到的命令之急。

章玉碗不由想,难道是匣子出了什么变故?

她甚至想到了匣子里若果是遗诏,内容可能让皇帝对她产生猜忌,但匆忙急促之间,任是诸葛再世,一时也想不到更好的主意,她只能跟在侯公度身后,重新进入太极殿。

殿内灯火通明,只有皇帝一个。

身后,两扇门被守在外面的内侍缓缓合上。

这也许将是一场隐秘的谈话。

章玉碗定了定心神,做好最坏的准备。

皇帝原本坐在桌案后,此刻起身走来,亲自递过一封信。

“这是,匣子里的东西。”

他的神色很奇怪,又很复杂。

不像愤怒,倒像哭过,双目有些发红,却竭力忍耐,以至于咬着腮帮子,面部表情也绷紧了。

章玉碗没急着接。

“若是事关先帝,我还是避嫌的好。陛下,不管前尘往事如何,您现在就是皇位正统,万民之主,毋庸置疑。”

“阿姊误会了。”皇帝摇摇头,“你看了就知道。”

这是一封信。

而且,竟不是先帝写的信,是出自赵群玉的手笔。

四年前的某一日。

久病缠身的章榕难得精神好了一些,他从床上坐起,让人请赵群玉入宫议事,在等待赵群玉前来的时间里,甚至还跟李妃聊了片刻,又看了一会儿书。

彼时太子已立,他自知子嗣无望,继承他皇位的,会是他的堂弟章骋,而章骋是赵群玉举荐并一力推动的人选,势必会受到赵群玉最大的影响。

赵群玉入宫陛见,恭恭敬敬行礼,君臣二人坐下,章榕开门见山。

“我要你写一封手书,承诺两件事。”

赵群玉愕然不解。

章榕握拳抵唇,咳嗽一声。

“第一件事,朕知章骋年少登基,从前又未有理政经验,许多事必得倚仗于你,赵相到时候三朝重臣,资历深厚,每逢意见与新帝相左,甚至无须亲自开口,只要稍加示意,就有无数门生说你想说的话,新帝孤立无援,长此以往,君将不君,臣将不臣,赵相纵无篡位之心,亦难免有权臣之实。我要赵相亲自手书,保证凡事不会绕过新君,独断专行,保证臣不凌君,忠勉孝悌。”

饶是赵群玉城府深沉,仍旧忍不住大怒:“陛下这是何意?老臣在朝数十年,何曾有过大逆不道之心!陛下既信不过,还要这样来羞辱老臣?!”

章榕忽略他的怒火,直视他道:“你的确不会造反,但新帝毫无根基,你则有门生故吏,世家与你同气连枝,他斗不过你们,只要你们意见相左,必然是你大获全胜,就算你没有不臣之心,你身边的人也会操弄权柄。赵相,你很明白朕在说什么,朕也是你看着长大的,正如你了解朕,朕也了解你。这封手书,你必须写,否则,我宁可另立新君,坏了你的打算,也不会轻易与你罢休。”

赵群玉压下怒火,冷冷道:“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事,是柔然。朕想伐柔,你极力阻挠,朕命不久矣,的确无法主理政事,也无法再轻启战端,但是我要你承诺,有生之年,只要新帝愿意打这一仗,你必须全力支持,不得违逆。朝廷为这一仗,已经准备了很久,朕隐忍数年,也因如此。如果朝廷打赢,你必须上疏建言,把远在柔然的公主接回来……”

说至此处,章榕再也难以为继,扶着桌案剧烈咳嗽。

而赵群玉也无法再压抑怒气。

“好,好得很,原来陛下的后招在这里等着我呢!当日沈源所请,您轻易偃旗息鼓,老臣就觉得不对劲……”

他怒极反笑。

“陛下这算什么,以死相要挟吗?若老臣不写,又能如何?”

“赵相。”

章榕抬起头,双颊咳得染红,神色却很冷静。

“以你的聪明,应该明白,这封手书虽然限制了你,却也是你的保命符,能保你善终。新帝若性情柔弱,以后必沦为傀儡,他若性情激烈,也必会与你冲突。他是我弟弟,我不能让他被你们欺负,也不能让君臣不和乱了璋朝的气数。”

“还有,阿姊为了我们,远赴柔然和亲,距今已经许多年了,我甚至开始记不清她的样子,但是,朝廷把一个女人扔在塞外,这算怎么回事呢?忍耐是迫不得已的权宜之计,但一个国家若一味忍耐,那就只有灭亡。我和阿父对不起阿姊,但我已经来不及做什么了,我希望你能帮我,弥补这个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