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归去(第4/6页)

魏西陵在明处,他在暗处。

咫尺天涯。

***

北狄草原。

赫连因率军一连狂奔出几百里地,才气喘吁吁地勒住马缰。

这一次中原人的打法和之前完全不同,不以占据营寨为目标,而是狂飙突进,以歼灭他们的部落骑兵,俘虏人口为目的。轻装简行。也没有辎重,打到哪里,抢到哪里,吃到哪里。用草原人最擅长的打法,反过来甩了他们一脸。

对方的主帅不仅对北狄草原的地形极为熟悉,而且把他的打法摸透了。

赫连因凝眉,自从他当上大单于称霸草原以来,已经很久都没有这种被人追逐,性命危在旦夕的感觉。

这种挫败感,让他忽然又想起了当年夜袭横云岭。嘴角的肌肉隐隐抽搐。

就在这时,草原上响起一阵呜噜呜噜的起哄声。

“大单于,抓到了!”

那是一个蓬头垢面的汉子,被一把揪住发髻抬起头来。

“你!叫什么名字?”赫连因用弯刀指着他。

那人颤声道:“参、参将,吴铄。”

赫连因道:“你要活命,给本单于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我知道的都告诉大单于!”吴铄赶紧道。

“你们的统帅是不是换人了?”

“没有换。”

“舌头留着不说实话,就割来下酒!”

“大单于,我说的是实话。”吴铄仓皇道,“是信,大梁给他的信,告诉他怎么打。”

赫连因青筋暴起:“你说本单于被远在千里之外的敌人打败了?”

“大单于,中原人有句话叫做运筹于帷幄,决胜千里,陈英他是听萧暥的话。”

赫连因陡然心惊,不由自主地摸了摸眼角的疤痕。

***

大梁城,时入初夏,暑气渐生,萧暥的脸容依旧薄寒如冰。

他低着头,伏案书写着。清瘦的下颌像刀劈般尖削,手握成拳时不时抵唇低咳。

“我这阵子研究赫连因的战术,都写在这里了,以后让陈英照着这个方法打,虽然不能保证都能打赢,至少十战也能有七八胜。但是……”

云越见他字迹虚浮无力,笔意飘忽,曾经握剑的手,如今已握不稳一支笔。

“主公,我来代笔,你说。”

……

几个时辰后,看着满满的十几页战图,萧暥长长吸了口气。

陈英在西北,程牧在西南,他们虽然守着最艰辛的边郡,但是也唯独这样,才能保全他们。

但是他矫诏调兵之事,皇帝早晚会知道的。需早做准备。

“云越,还记得青帝城的草庐吗?”

云越抑制不住眼中一喜:“主公想要回去那里?”

萧暥也终于想到急流勇退了。

“你先去青帝城,替我收拾准备一下。”

云越欣然道:“我这就去!”

***

赫连因把钢刀在皮袄上抹了抹,目露凶光,“你说完了,可以上路了。”

“等、等等,大单于我还可以给你们提供大雍境内的情报。”

赫连因道:“我自己有探子。”

吴铄慌忙道,“大单于,我有个主意。萧暥名声差得很,大单于放我回去,给我一笔银钱,我可以上下打点。联络朝廷里的大臣们。”

赫连因眯起眼睛,“你是说毁谤他。让皇帝对他起疑心。”

***

含章宫。

武帝锵然拔出长剑,寒光掠过,御案被齐齐劈下一角。

群臣仓皇下跪,“陛下息怒。”

薛司空叩首道:“君王之剑,出鞘就是血流成河,生灵涂炭,陛下慎用啊!”

“但他折了朕的利剑!”

武帝虽然对魏西陵心有忌惮,但并不想杀魏西陵。杀人很简单,手起刀落。驾驭群雄才是帝王之道。

把魏西陵调到西北,就是想让蛟龙入浅滩,从此可以牢牢地攥在手心里,为他所用,成为手中之剑。

将来开疆扩土,征伐九州域外,定辽北,伐南疆,征西域,开海运,至瀛洲,剑之所指,莫可披靡。

他要成的是万世之业。

结果,萧暥给他来了那么一出!

他清楚魏西陵没有野心,但萧暥有。不仅有野心,还有不臣之心。

所以他有一阵让绣衣使密切监视他们之间的联系,不过观察下来,魏西陵坦坦荡荡,和萧暥从未有来往。除了萧暥那次酒醉后的低声呓语,让武帝一度如鲠在喉,芒刺在背。

“矫诏调兵,好啊,朕不给他兵,他就给朕来这一手,这天下还有他萧暥不敢做的事吗?”

武帝深深凝眉,此人明明已经是一无所有了,被晾在大梁,居然还能兴起风浪。萧暥,让朕该拿你怎么办?

“起驾,三日后,还都大梁。”皇帝道。

上一次离开大梁,是为架空萧暥,这一次回到大梁,是该收拾萧暥了。

***

随着皇帝的回鸾,大梁又成为九州风雷之中心。京城的警戒也骤然升级。

萧暥不可能再出城了。

他其实本来也没打算去青帝城。他一身支离病骨,如雨中黄叶,风中残烛,还能去哪里?

且他若去蜀中,必然让皇帝警觉,到时大兵来围,反倒拖累了程牧云越他们。

这些日子,大梁城里满城风雨。

萧暥勾结北狄人,残害忠良,毁帝国之砥柱,折九州之利剑。引得士林口诛笔伐,铺天盖地而来。

与此同时,赫连因也煞有介事明里暗里表示对他极为钦佩,同时买通的朝中大臣,上下打点,力图坐实了萧暥勾结北狄的嫌疑。

萧暥自从蜀中归来,已是缠绵病榻,心力交瘁,呼吸之间,倍感艰难。

徐翁道:“主公,你就不向陛下解释清楚吗?”

萧暥苦笑,还解释什么。更像是死到临头,拼命为自己开脱。

“陛下并非昏聩,只是恨我罢了。”他淡淡道,

徐翁道:“那主公,我们走,就算不去青帝城,我们就去塞北,西域,东瀛,南疆,去哪里都可以,远离中原,远离这是非之地。”

萧暥心中惨然:跑不了。

他的身体状况他很清楚,别说去塞外,离开雍州都做不到了。况且他的府邸周围都是绣衣卫,他能去哪里?

当年横剑纵马,如今连战马都跨不上了。

南征北战,一身伤病,已经没力气跟他们斗了。

那是另一场战争,是他不熟悉的战场。战场上明刀明枪,而这个战场上充满了机关算尽,阴谋诡计,暗箭难防。

将军铁血,却躲不过这背后的暗箭,箭箭淬毒。

八月,士林写檄文上书,痛陈萧暥十桩大罪。萧暥明白,开始了。

入夜,萧暥将一封封书信投入火中,火光将他清修的身影映在墙上,纸灰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