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前路未可知(4)

路炎晨把归晓送到孟小杉家。

刚才退了婚,硬留她在厂里住不说传出去惹麻烦,也容易让家里人对她妄下定论。

况且,刚和好就在一间屋里睡,哪怕不做什么也不妥。

铁门被拽开,孟小杉将自己长发挽个髻卷在脑后,打着哈欠说:“我还担心你住修车厂呢,人多眼杂的,这么一看路晨还挺懂事,真把你送过来了。”

归晓用肩撞她,一步三回头去瞧车里的路炎晨。

这心境和当初刚恋爱时没大差别,舍不得分开,多望一眼就多赚了似的。

铁门落了锁。

路炎晨在车里坐着,将天窗开了,座椅后仰,瞧着天上那挂明月,静静地抽烟。

……

约莫半小时过去,归晓如他所料打来电话。

路炎晨掐灭烟。

呼吸声,细微的,是她的:“我后悔了,应该和你多呆会儿。”

他开门,下车:“想看我?”

“嗯。”

“我还没走。”

“啊?”那边有掀被子,塔拉拖鞋的声响,很轻,“他们都睡了,我出去不方便,院儿里还有好几条狗。”

秦枫家他去过:“客房在三楼?”

“是啊。”

路炎晨抬头打量另一堵红砖墙。

秦枫家是标准的农家小院,前院有邻居,后院这堵墙里是个空院子,地卖出去了,新主人还没搬进来。他目测了大约四个能落脚点,又回头去看秦枫家的墙:“等会儿。”

将手机咬住,黑色影子两堵墙一借力,跳上了后墙三楼屋顶。

落地。

秦枫家院子里的狗似乎察觉了,几条被拴着的黑影在大院子里低声呜咽着,蹿来蹿去的打转找不对劲的地方,可就是没看到后院屋顶上站着的那个黑影。

路炎晨将手机重新拿起来:“四处找找。”他视线里,三楼的最右边的窗帘被掀开,隐约有白色的人影:“看到了……你不怕被人看到啊?”

路炎晨笑。

“你这一身功夫,退伍真可惜了。”

路炎晨仿佛被戳到了某个点,默了许久。

他们这些人对人民是义不容辞的,对国家是誓死报效的,有任务出任务,没任务就扛圆木爬泥潭泅渡对抗,很多人一身伤换个嘉奖,退伍了,没得做,也只能做保安……

他为了让归晓看自己明显点儿,在屋顶呼呼的大风里,挺费劲点了半天才算点着一根烟。归晓远远看着,像有一点星火在那黑影边,忽明忽暗,就知道是烟。

“每个人选择不同,没什么好抱怨的,”路炎晨低声说着,将左手抄到兜里,触到了一张叠起来的卡片,这里是今天刚拿到的地址电话,“想和我回内蒙再看看吗?”

“回内蒙?”

“去拿秦小楠的户口。”

“寄过来不行吗?”

“有点儿复杂,明天细说。想去吗?”

说内蒙是他的第二故乡并不为过。

这次匆忙回来是想尽快处理掉那桩荒唐婚事,而现在倒是想和她一起去,以另一种心态再看看那片草原,沙漠,还有人。

归晓答应的挺痛快,表示自己随时可以走,这又让路炎晨对她的职业有了几分猜想。但也没准备此时细问,他和归晓之间倒像是废墟重建,有点“百废待兴”的意思,所以这些不急着问,慢慢来,包括他很多事也要和她逐步交待。

第二天,刚第二天。

路炎晨远看着有人骑车过来,怕被看到说不清楚,又翻身悄然跳到车顶上,落了地。

归晓猛瞧见月下人影不见了,吓了一跳:“你摔下去了?”

手机里的男人被她这说法逗得笑了:“有人来,先走了。”

“嗯。”

“早点睡。”

她隔着墙,看到有强光在两堵墙之间透上来,知道是他特意打得光给自己看。

示意是他真走了。

路炎晨回到修车厂,那些连夜加班赶工的小年轻们在厂房东北角拉了破沙发和椅子、桌子,打牌喝酒。烟味酒气混杂着汽油味,嬉笑怒骂,吵得人脑袋疼。大伙看到路炎晨,叫两声晨哥:“晨哥,来点儿?”

路炎晨也没拒绝,过去,有人想从沙发起来,被他按回去:“板凳给我。”

于是要了个最简单的小木板凳,跨坐上去,半点老板儿子的架子都没有。

有人递烟,他举起右手,示意这儿还有半截没抽完的。

这里有不少年纪轻的孩子也想入伍,听说路炎晨过去在部队是军官又是反恐的,追着问了不少。换做平时,路炎晨不太会满足这种纯粹外人的好奇心,今晚心情不错,倒是应了几句。说到兴起有人还手机搜图片给他看,问他是不是也穿这种排爆服,听说有足足七十斤。他笑:“挺重的,就是穿个心理安慰,真碰上专业炸|弹也就保你留个全尸。”

众人被唬住。

有个小学徒要连夜赶工,带他的师傅出去搓麻将了,小学徒看着一伙人都醉醺醺的,就路炎晨一个还挺清醒,于是好声好气地求路炎晨去帮忙个麻烦的东西,他不会弄。

路炎晨没多废话,跟过去,半蹲在车子旁瞧着,时不时指点两句,大半个小时下去了小学徒还没解决。他直接脱了外衣,自己钻到车下去了……

等凌晨三点,冲干净回了屋,掀开被秦小楠已经焐热的棉被,将小孩又弄醒了。

“路叔叔,”秦小楠迷茫仰头,“我还以为你不回来睡了……”

“不回来,我睡哪儿?”路炎晨靠上床头,“来北京习惯吗?”

“……嗯。”没头没脑的怎么突然今天问了?

“想家吗?”

“……还行。”

他其实想从小孩那里听两句和归晓有关的话,随便什么都行,可无从问起,最后用棉被裹住秦小楠,往暖气边上一推:“睡吧。”

……秦小楠脑袋一歪,将光着的脚丫自觉插到暖气管的缝隙里,睡了。

对于秦小楠的户口问题,照路炎晨的说法是:秦小楠亲妈当初是和秦明宇相亲认识的,后来不欢而散,当初离婚秦小楠是跟着妈的,户口也随妈,后来他亲妈去了乌兰巴托,出生证和户口本都带走了。前两年秦小楠去二连浩特念书,在家乡托了不少人,开了各种身份证明、疏通关系,弄身份证明时,路炎晨让秦明宇顺便把小孩护照也办了,还算有个勉强能用的证明。后来在二连浩特借读倒是解决了,来北京就没这么容易了。

归属部队的人,别看就隔着一道边境线,想出去比登天还难,一拖就拖到现在。

秦明宇没办法出去,只好拜托已经办了退伍的路炎晨去了。于是,他们这一趟不光去内蒙,还要去外蒙。“军婚不是离婚很麻烦吗?”归晓当时听完,问得很隐晦,只要秦明宇不同意这婚很难离,归晓对这条细则再清楚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