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匠人(第2/5页)

侯五道:“行。”

换了侯五去男监。

福禄县男监管得不如大理寺严,侯五算县衙的自己人,典狱就让他进了。侯五跟他说不两句,就说:“刚才小吴气哼哼的走了,出什么事儿了?”

狱卒道:“翻来复去就那一句话……”

侯五是会官话的,叫过来石匠慢慢聊,他不会说话,直通通地道:“你就这么心疼你儿子呢?他跟你走了三千里,你一个囚犯张口叫人信他是个好孩子,你有那么大脸么?”

庞石匠难过地哭了。

侯五道:“哎哎哎,别哭了,到底怎么回事儿?”

庞石匠道:“都是我的错……”

“你还矫情上了是吧?会说点儿别的话吗?”

庞石匠一噎,侯五也走了。回去对小吴道:“呐,想到大人前头的事儿可不是那么容易办的呀!还怕几个囚犯怎的?咱们看紧点就是了。”

小吴不免觉得丧气。

晚上吃饭的时候跟曹昌一起吃,曹昌说:“小吴,明天一早你多费点神,我得出去办件事。”侯五感兴趣地问:“什么事?”曹昌道:“把庞石匠的儿子也叫上,这小子也会干活。”

小吴和侯五大吃一惊:“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大人派了杜大姐去庙里……”

小吴确实是个机灵人,他担心的并没有错,谁手上一堆流放犯也不能心太大。祝缨自己不怕,还有父母亲人,还有满县城的百姓呢。她先把这些犯人的亲属安排到了庙里,再让女仆去庙里“还愿”,顺便跟借住在庙里的犯人亲属聊上一聊。

杜大姐京城人,官话说得也可以,不但能跟庞石匠的儿子套话,还从兽医娘子那里又探听到了一点别人消息。一字不漏地复述有难度,说个大意还是可以的。

据杜大姐回报,庞石匠的儿子是自愿跟着爹过来的。

侯五道:“这不废话么?他又没犯法,哪个能押了他来?”

曹昌道:“那不一样,他爹也是为了他。”

“怎么说?”小吴问。

“这得说到他阿翁阿婆了,偏心,总是把大儿子家当牛马使,拿了大儿子的补贴小儿子。有活儿大儿子家干,吃喝都贴给小儿子,大儿子一时手紧拿不出来,就要骂大儿子全家不孝,咒他们横死。庞石匠在外面出工挣钱,他娘子在家就干全家的活儿。小儿媳妇连碗都不刷,大儿媳妇连柴都要劈。累死的。”

“哎哟。”小吴和侯五都感叹了一声。

“原本想,熬到发送走了父母也就得了。不想老的脑子也不清楚,临死前逼着大儿子发誓,他们死了以后,大儿子还得跟他们在世时那样看顾兄弟。”

侯五道:“活该了。”

曹昌叹了口气:“怎么忍心的?”

侯五撇撇嘴,冷笑道:“怎么你们村里没这样的老糊涂?”

“呃……也是有的。老的一死,两个儿子家准闹起来。”

小吴道:“也忒偏心的,手心手背都是肉。这小的要是被惯坏了,爹娘死了自己还不识数,且有亏吃呢。”

“是呢。爹娘一死,小儿子就要家产,房子是他哥挣下的,他要,钱是他哥挣的,他也要。哎,叫他哥哥爷儿俩搬出去。庞石匠还真搬了,爷儿俩赁了个房儿住下。他儿子都以为从此两不相欠了,哪知他弟弟又带着侄儿跑过去要钱!说,爹娘临死前说好的‘还与在世时一样’,哪怕哥哥死了,侄子也不能不管他们。”

小吴和侯五都发出响亮的咋舌声,侯五道:“瞧瞧瞧瞧,这就死了吧?我就奇怪了,这事儿有什么不能说的?”

曹昌道:“怕一说就要说到爹娘,不想说他爹娘的不是。”

小吴道:“不对呀!这么多年了,老婆都累死了,突然心疼起儿子来了?”

曹昌道:“小庞石匠自己躲了,他爹老婆孩子都没了,这才发的疯。”

小吴的好奇心得到了满意,大方地对曹昌说:“我哪天也都要听差的!你只管去叫人!哎,有那么个爹,这小庞石匠可真不容易啊。可惜了。”

…………

“可惜了……”张仙姑也啧啧地惋惜。

杜大姐道:“谁说不是呢?”

她们也就在后衙里说说,全县她们最闲了,别人忙春耕,她们就瞎忙。张仙姑从街上扯了点土布,跟杜大姐两个缝点短衣服、小布袋之类,在家里还是穿着短些方便。张仙姑还要给祝缨做新鞋,她不干点什么就闲得慌。

杜大姐抢了纳鞋底的活计,张仙姑就缝个小袋子预备给祝缨装随身带的笔。

祝缨向来不干这些活,她一手执刀,慢慢将一支簪子的簪头雕出了形状。

张仙姑问祝缨:“这样的就不能罚得轻点儿?这也太可怜了。什么时候能回家呀?”

祝缨随口道:“他们不会在这里呆太久的,回去之前得先把我要他们干的活给干完!”

张仙姑高兴地问:“你要帮他平反?”

“他杀了人,自己认了,从地方审到大理复核,情由也明确,没得反。”

张仙姑道:“那怎么说他能回家?”

祝缨胡说八道:“给我干事,立了功,不就行了吗?”

张仙姑被骗到了,笑道:“不错!”

祝缨道:“娘也是,别看着犯人就说可怜。”

“懂~”

“我是说,这故事要是他们编的呢?他就是要杀了弟弟一家夺了家产,这样的事儿还少吗?”

张仙姑道:“你娘活这么大岁数,还能叫人骗了?”

祝缨道:“那你说,这小庞石匠说的是真是假?”

张仙姑又卡壳了,花姐端了一碟子蜜饯过来,又摸出一包她自己配的山楂丸,说:“吃点儿消食。”才把这个话题岔了过去。

她一来,祝缨就起身回房又忙去了,张仙姑道:“你瞧这孩子!”

花姐道:“我去看看去。”

祝缨有些话不能跟父母讲的却会对花姐说,花姐也懂她,进来就问:“你是不是又想到什么事情了?”

祝缨道:“时间很紧。”

“是,春耕是讲天时的。”

“不是那个。”

“那是什么?”

“如果不是冤案,寻常犯人想回京是不容易的,不过也不是没有机会——大赦。等着看吧,要么太子生儿子,要么太子坐了那个位子,都能大赦。前者还好,如果是后者,这变数就太大了!我得在那之前再做出点事来!”

所以她很忙。

花姐道:“识字碑也要刻了,春耕很顺利,你去西乡的时候我也出城看过了。”她当过家,能看出不少门道。福禄县在祝缨的调理下,不止是春耕,连秩序也都好了许多。譬如她们老家朱家村,也是县令不会轻易去管的,跟汪县令之垂拱颇有相似之处。

祝缨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