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沉疴痼疾2(第2/3页)

台灯或许是线路接触不良,应景地闪烁了几下,甚至还带着轻微的“滋滋声”,在忽明忽暗光线之中,卢诗臣抬起头来,直视着李松茗。

他的目光从往事的泥潭之中抽离出来,向李松茗完全地展露出眸中那片幽暗的、未曾彻底示人的湖水。那湖水不再是柔情招摇、水波荡漾的,底下积淀着会让人泥足深陷的、无法逃脱的淤泥,里面埋藏着累累白骨,向李松茗直白地昭示着其中的危险。

“周棋有一个习惯,他每天晚上睡觉前都会喝一点红酒,他出国的前一天晚上,我其实很早就去了他家里,然后把安眠药碾碎,放进了他正在喝的那瓶酒里。”

“果然,他回家之后就喝了酒,然后睡得很沉,连我在他旁边都察觉不到。”

卢诗臣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个夜晚,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周棋的旁边,看着黑暗之中周棋的轮廓。周棋因为安眠药睡得太沉,看不见卢诗臣手中在夜色中微微泛着银光的手术刀。

卢诗臣的解剖课永远是第一名,在实习医院也早早就因为优秀的成绩参与了手术,他很清楚地知道人体的每一个致命部位,他握在手里、在周棋身体上方悬空划过他的喉咙、胸膛、腹部的手术刀,还是周棋送给他的实习礼物。

用周棋送给自己的手术刀终结周棋的生命,多么的完美啊。

卢诗臣甚至兴奋得有些手抖,手术刀几乎就要划破周棋的皮肤。

杀了他吧。

杀了他吧。

杀了他吧。

卢诗臣心中有声音一遍又一遍地说道。

那个声音像是卢诗臣自己的声音,又像是父亲的声音,还像是母亲的声音,在卢诗臣的心中反复地回荡着,仿佛是恶魔的咒语,引诱着卢诗臣。

杀了周棋,用这把手术刀划开周棋的皮肤,他就会变成卢诗臣永恒的、完美的爱人,从此卢诗臣不用再患得患失,不用再忧虑任何的变故,因为他会永远地忠诚于自己。

——父亲那时候就是这样想的吗?

卢诗臣的眼前甚至浮现出了他根本未曾见过的案发现场。卢诗臣仿佛回到了那个他并不存在的时刻,看着父亲将手术刀插进母亲的胸膛,他看见铺天盖地的血,如河流一般席卷而来,淹没了他幻想中的父亲与母亲,并且流淌进这个黑夜,淹没了自己和周棋。

突然之间,卢诗臣如梦初醒。

原来……有些东西早已经刻在了他的骨髓之中,成为潜伏至深的痼疾,蚕食了卢诗臣的灵魂。

“我在他身边坐了一夜,一直想、一直想……我该怎么把刀捅进他身体里才能让他死掉,想杀了他再杀了我自己,一了百了。周棋那天早上醒来之后吓了一大跳,第一反应是跟我说了很多求我原谅的话,我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卢诗臣嗤笑了一声,脸上浮现出讥讽的神情:“假如他知道那天我想要干什么,大约如今也没有那个胆子再来找我复合了。”如今也没有那个胆子再来找我复合了。”

那个夜晚,卢诗臣终于意识到,他从来未曾从那个畸形的家庭离开过,即便父母早已经化作了白骨,埋在不见天日的泥土之中,但爱的方式早已经被父亲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灵魂里。

卢诗臣从前那样地惧怕成为母亲那样的人,捧出自己全部的心,也无法喂饱以爱为食的恶鬼一般的父亲,但又仗着母亲的爱,蚕食着母亲的灵魂,将两个人一起拖入地狱,被业火烧到魂飞魄散,灵魂与肉体全都毁灭,方才餍足。

但卢诗臣错了。

原来他是像父亲的,那个他最无法理解、最为厌恶的男人。

太可笑了。

后来和凌稚仙结婚,也是卢诗臣病急乱投医——他突然地发现了那个被深深地埋藏起来的真实的可怕的自己,一时间几乎要崩溃。在最慌不择路的时候,碰上了凌稚仙需要一段安抚凌老院长的婚姻,于是卢诗臣当时主动提出了和凌稚仙结婚。

既然无论是爱与被爱,对于卢诗臣来说都是不能涉足的事情,那么就和永远也不会对彼此产生爱的人一起吧。

凌稚仙就是这样的人选,她不会爱卢诗臣,卢诗臣也不会爱她,这样的话,卢诗臣就不会跨过那条界限。

方城月总叫他不要再困在十几年前,但是只有卢诗臣自己知道,他不是困在十几年前,他是困在更久以前的少年时刻,困在父亲杀死母亲的那一天。

如果爱会让人变成恶鬼……

那么就不要再爱吧。

不论是爱与被爱,都是卢诗臣不应当触碰的东西。

所以,自此卢诗臣开始了游戏人间,他几乎成了周棋的翻版,混迹于灯红酒绿之中,轻描淡写地玩一场又一场双方不付出真心的恋爱游戏,爱与喜欢都轻易地挂在嘴边,却不存在任何的爱与喜欢。

这场未遂的罪行,卢诗臣说得如此的平静,不含有任何的悔意和慌张,他像是穷途末路的犯人,因为已经山穷水尽,没有退路,所以干脆将自己的秘密全部都坦露出来,任由他人进行最终的裁决。

“周棋一直以为我是无法接受他出轨而提分手的,所有人都这么以为的,都觉得我是因为他而像现在这样,连他自己都这么觉得,”卢诗臣嗤笑一声,“觉得我太爱他了,甚至是变成了他的样子。”

“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不是那样的。”他说道。

和李松茗开始的那个晚上,卢诗臣刚见过周棋,他将卢诗臣尘封的那个夜晚翻了出来。分明卢诗臣已经不再是从前单纯天真的卢诗臣,他已经比周棋还要擅长玩暧昧游戏的情场老手,但是一见到周棋,卢诗臣又仿佛回到了那个夜晚。

和李松茗的开始并不单纯,既不是一场单纯的暧昧游戏,但也和真心实意没有什么关系。

李松茗是卢诗臣刚与周棋见过面,内心涌现出一股深深的恐惧之后抓住的救命稻草——卢诗臣要是看得出来李松茗对自己动了心,那真是平白虚长了这么多岁数了。只是卢诗臣潜意识里知道,爱与被爱都会助长内心的贪欲,所以他从来都不会靠近李松茗这样怀揣着真心的人,可以逗一逗,却不能真的将他拉入自己的疆场。

卢诗臣太需要证明自己已经从那个久远的夜晚走出来了,证明自己再也不会沉沦于一场爱情,他可以和任何人都任意而果断地开始和结束,所以他潦草地抓住了李松茗。

李松茗最后成了一个反证明。

当初凌思躺在手术室的时候,卢诗臣很长一段时间想的并不是凌思,他想的是身边的李松茗,是那段日子以来李松茗和他之间的点点滴滴——对李松茗日常行程状若不经意的追问,看见李松茗和岑露在一起的时候在岑露面前的故作亲近,给李松茗发得日渐频繁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