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急促的敲门声响起,门外,脸上还残存着几分醉意的吴郎中急得满头大汗。喝完那坛酒,他醉得不轻,睡了一个多时辰才悠悠转醒。

等发现柜台上多出的铜钱后,他心中立刻升起不详预感,陈云起这臭小子要干什么?!

素日最是抠门的人,怎么突然这样大方了?

吴郎中来不及多想,一路狂奔到了陈家小院。

门被突然打开,吴郎中身形向前扑了一扑,踉跄几步才站稳。

“云起?!”

他没有找到陈云起,只看见了厅堂竹椅上的姬瑶。

“是你……”吴郎中认出了姬瑶,喃喃道,“你还没死?”

怎么会,她受了那么重的伤……

他承认自己医术不精,但不会连那么明显的伤势都诊错。

不过现下他无暇探究此事,如今更重要的是陈云起的下落。

“云起呢?你可知道云起去哪里了?”吴郎中也只能向唯一在陈家小院中的姬瑶发问。

姬瑶望向远处山林,淡淡说了句:“去送死了。”

吴郎中怔愣在原地。

姬瑶未曾再说话,她没想到,自己沉睡两日,杏花里中却是生了不小变故。

即便她如今仙骨俱碎,此间发生种种在她眼中仍是无所遁形。

所以她也能看到,陈云起快死了。

他将姬瑶带回家中,让她得以避开日光,不至神魂寂灭,所以姬瑶还他一命,用两枚杏果修复他被人暗伤的丹田。

因果本已两清,但现在,陈云起还不能死。

姬瑶要做陈稚,陈云起便最好活着,因为他是陈稚的兄长,是姬瑶维系陈稚这个身份最好的选择。

所以陈云起最好活着。

姬瑶缓缓从竹椅上站起身,她的动作很慢,僵硬得像是一具被人操控的木偶。

吴郎中看着这一幕,心中升起一股寒意,她……

被放置在一旁的油纸伞飞上前来,浮在姬瑶身旁,吴郎中惊惧地退了一步。

姬瑶没有理会他,向前踏出了一步。

下一瞬,她的身形便出现在日光之下,同一时间,油纸伞蓦地撑开,浮在半空,为她遮蔽住上方日光。

玄黑披风下,姬瑶脸上苍白得不见一丝血色,也不见任何情绪,她再次抬步,身影已经消失在院中。

吴郎中愣愣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许久,咬牙追了上去。

杏花里外,山林深处。

老者盯着陈云起,阴冷目光让人有不寒而栗之感:“你回来得太晚。”

陈云起低着头,姿态难掩畏怯,他低声回道:“我对山路不熟……”

这句话当然是假的,他在这山里砍了快十年的柴,对这片山林的了解,绝不亚于杏花里中经年的猎户。

不过这件事,梁叟当然不会知道。

他冷冷地扫了陈云起一眼,算是接受了这个解释,随后抬手一抓,陈云起手中盛满汤药的木碗便落入老叟手中。

若是陈云起在汤药中下毒,那他现在已经是具尸体了。

以化神修士的感知,汤药中若有异常,如何瞒得过梁叟。

一旁,陈云起缓缓抬起头,盯着眼前瘦弱阴沉的老者,那双眼中压抑着汹涌波涛,似乎随时要将人吞没。

他只有一次机会,陈云起的手握住了别在腰间的砍柴刀。

就算梁叟深受重伤,难以起身,也不是一个凡人轻易能斩杀的,陈云起早就从玉琢口中了解了五境修士的可怕。

他清楚,自己将要做的事,或许和蚍蜉撼树,螳臂当车没有分别,可就算如此,他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凡人或许是蝼蚁,但蝼蚁,也有出刀的权利。

陈云起的手握紧了刀。

山风刮过林间,古树参天蔽日的枝叶中投下微末日光,周遭除了风声什么也听不见。

就是这一刻,陈云起拔出了刀,少年的身体高高跃了起来,刀锋落下的方向正是闭目修行的老者。

那是他出过最快的一刀,如白虹贯日,刀锋携雷霆之势,落在了修士最为重要的黄庭之处。

鲜血自伤口涌出,梁叟猛地睁开眼,对上陈云起满是仇恨的双目。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一个凡人,竟有胆子向自己挥刀。

这一刀出得太快,加之他本就在调息镇压水精,猝不及防间竟让陈云起得了手。

干瘦如树皮的脸因为愤怒更显阴戾,梁叟含怒拂袖,落在山石上的陈云起便倒飞而出,身体撞上地面碎石,接连滚了几圈才止住去势。

手中砍柴刀滑落,在方才梁叟随手一击下折断为几截,陈云起余光看见似乎并无大碍的梁叟,心中升起一股绝望。

心血翻涌,他感受到五脏六腑都传来剧痛,口中因此呕出大量鲜血,连爬起身的力气也不剩。

他没有机会了。

陈云起的刀成功伤了梁叟,但也仅此而已。

一把砍柴刀,又怎么可能真的杀得死五境修士?陈云起清楚这一点,所以他选择在刀刃上涂上剧毒。

可惜这也不能将梁叟如何,只带给了他些麻烦。

钩吻的毒性,即便是修士,也不能完全免疫,何况梁叟体内本就有残毒未清,此时钩吻入体,又激起了余毒震荡。

梁叟飞快封住自己周身几大穴窍,阻止毒素蔓延,低头看着腰间伤口,心中怒火越发高涨。

他竟然为一个凡人所伤?!

梁叟看向陈云起的眼神恨不得将其剥皮拆骨,碎尸万段。

他伸手再一抓,原本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的少年落在他手中。

梁叟掐住陈云起脖颈,看似枯瘦老朽的手轻易将他举起,陈云起像是一尾离了水的鱼,在窒息中徒劳地挣扎着。

“既然侥幸化解了老夫在你丹田留下的灵力,便该感谢天道庇佑,是谁给你的胆子,还敢向老夫出刀报仇?!”梁叟以为,陈云起是在为自己报仇。

他不记得自己在争夺杏果之时曾随手重伤一个凡人,也不会相信,有人会为了这个凡人,不惜自己的性命,向他挥刀。

陈云起也是此时才知,原来他丹田险些被毁,也是眼前老者所为。

他看着梁叟,被血脏污的脸上,那双眼黑得发沉,却不见多少畏惧。

在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梁叟鹰爪一般的五指缓缓收紧,他眼中闪着阴戾残忍的光:“看在你方才帮老夫取药,今日,我便留你一个全尸。”

如果不是现下境况不佳,他不会让这凡人轻易死去,定要让他尝尽世间酷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要杀他?”

少女空灵缥缈的声音自远处传来,梁叟瞳孔一缩,目光循声望去,只见树荫尽头,少女站在树下,一把纸伞浮在上方,隔绝了日光。

梁叟并未因眼前只是个羸弱少女便放下心来,他心中惊疑不定,她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