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周建明说:我已经想好了,所以才来找您的。

嘿嘿!那你的意思是不转业了?这次你可得想好,想好以后就不能再变来变去了。我看,你还是不要马上决定,再想想,想好了再说也不晚。

真的不再变了?

周建明说,这段时间,我有一种找不到组织的感觉。

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这段时间,周建明到地方后,总觉得浑身不自在。地方上的人际关系复杂得简直让他受不了,从表面上看,谁都像是你的朋友,可谁又都不是,这么长时间,也没交上一个稍微过点儿心的朋友。周建明自己也纳闷,怎么会这样呢?是自己做人有问题吗?还是这些年过惯了部队生活,到地方后不适应了呢?他说不清楚。工资没少拿,可每个月不到发薪水的日子,钱就花光了,也不知怎么花的。更主要的是,一天忙忙碌碌的,应该充实吧,可心里仍然空落落的,好像是丢失了什么。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天生就是块当兵的料,每天被人命令着做事情,或者给别人下命令,才是自己最适应的生活,才能真正感觉到自己存在的价值,地方的人有地方人的价值,但这不是我的价值,我的价值只能是在部队。

马邑龙又说,我只能帮你协调协调看。

周建明说:领导,你猜对了,我真不想走了,您说我还能留下来吗?

当周建明感谢完要离去时,马邑龙又叫住他,数出六张一百元,装在一个信封里:拿着吧,知道你家里需要花钱,这茶叶,算我的。周建明哪好意思,说什么也不接。马邑龙带点调侃的意味说,不用这么孝敬首长,首长知道你父母都是退休工人,身体不好,家庭负担重,还是多孝敬孝敬他们吧!另外,攒点钱不容易,还等着娶老婆成家是不是?

马邑龙拍了拍手,高兴道:真是大老板的气派,一出手就这么大方。是不是怕我说话不算数?回来办转业怕办不成?你放心,我说话向来是算数的,答应你的事,一定给你办,除非你自己改变主意不想走了。

这时,周建明才坦然地接过信封,咧开嘴笑了。

周建明老实承认,是的。

马邑龙说,不是人才,我们会让你穿上这身军装吗?不提了!喝茶。真是好茶啊!你尝尝。看来,在地方是挣到钱了,这茶价呀,不下五六百吧?

当马邑龙走到吊车旁时,周建明从吊车上跳下来,说应该没问题,可以试车了。他告诉马邑龙是有个接口接触不良。

周建明有些激动,说,领导,你真的认为我是人才吗?

一试车,果然真好了。

马邑龙洗完第一遍茶,又往壶里添水。他承认是损失,但部队工资低,没吸引力,谁能做到说某某人是人才,就给他工资袋里多加两张,让他留下来别走了。这谁也做不到。那怎么办?只好忍痛割爱!

马邑龙看周建明一脸的倦容,悄声问他怎么样,能顶得住吗?因为一会儿专列进场,周建明还要指挥装卸。

周建明看着他,也不叫“马老板”了,叫首长了。他说,首长,你不觉得我还年轻吗,现在离开,对部队不是一大损失吗?

没问题!他拍拍胸脯说。

没过几天,周建明倒自己主动找上门来了,再也不玩世不恭了,人谦和多了,看着也舒服多了。还知道马邑龙爱喝茶,便投其所好,带了一盒“铁观音”。马邑龙转着茶盒子,左看右看。打开后,又凑上鼻子嗅了嗅,说,好茶!我可要尝一尝了。于是,从铁柜里拿出一套精致的茶具,又自言自语地说,这上班时间喝功夫茶是有点不像话,但偶尔一次,可以破例。而且,又是招待周建明同志,说不定该同志马上要成为老百姓,那我们就是军民关系了,算是招待茶吧。

这句话和这个动作,又一次让马邑龙似曾相识。要不是周建明活生生地站在他跟前,他还以为那个兄弟返回人间来了。

十个月后,周建明又回来了,好多人都以为他回来是办转业关系的,可奇怪的是,迟迟不见他的动静。一年一度的转业工作又开始了,他到底怎么办?是走还是留?有人请示怎么办?马邑龙说,你们觉得还有必要怎么办吗?他找过你们没有?如果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就去问问他本人。马邑龙放下电话直晃头,说这帮小子,连脑子也不动一动,这是明摆着的嘛。

他,就是司炳华。

这回,周建明确信无疑了。

马邑龙仍然清楚地记得,那次回北京是和凌立完婚。婚事办得非常热闹。大学时宣传队的同学都来了,吹拉弹唱,搞得像一台晚会一样热闹。但那天司炳华没有吹箫,他当了摄影师,他举着海鸥牌相机,给他们留下了无数精彩的画面。凌立对这些照片满意极了,每一张,都说要放大,要把它们挂到墙上去。

马邑龙哪能猜不出他那点心思,便哈哈地笑了起来,关掉电脑,说:你不相信我说的话是吧?说着,拿起话筒,当着他的面,直接给他的领导打电话,说我已经同意你们单位的周建明休假了,你们放他走吧。对,我同意了。

就是司炳华把照片洗印出来送到家里的这一天,马邑龙告诉他,基地在引进人才,问他有什么想法没有,当个军人也不错啊!

周建明眨巴着眼睛,哪里敢相信,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再说,你一个人说了算数吗?

凌立反对说,炳华去基地干什么?你们需要建筑师吗?

马邑龙又不急不慢地一边玩扑克,一边说:可你别高兴得太早。今年的转业名单早已报过,你错过机会了,等明年的名额下来吧,明年我保证给你留出一个名额。现在反正也没任务,我批你假,你先回去好好地联系工作,如果找到了好工作,你就先那么干着,转业工作开始后,你回来办理手续走人,怎么样?

但司炳华问马邑龙一个问题:你们那里吃什么,有大米吃吗?

太好了,谢谢马老板。

马邑龙说我们主要吃大米。

今天。现在。随时。

司炳华说,那没问题了,我跟你走。当时,司炳华毕业分配时,出了点问题,被阴差阳错地分到北方一个小县城。到了那里后因水土不服,全身起了红疹,久治不愈,回北京求医来了,这期间正好赶上马邑龙和凌立办大事。

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这就是司炳华参军的经历。

对!

也是从那天开始,马邑龙对司炳华有了一种责任。

那我现在就可以去做准备了?

后来,当马邑龙发现有一双目光脉脉含情地望着他时,他不会没一点感觉。他在心里感谢她,也在心里对她表示过无数次的歉意。当他得知她和那位男朋友分手后,便开始悄悄策划她和司炳华“对接”的事情。在马邑龙看来,没有他做不成的事,就看你如何用心,用心用的到不到位,巧不巧妙。事实证明他是成功的。他安排他们第一次见面还是在教导队,军训结束即将分配的前夕,苏晴进他办公室时一点都没感觉。可见,他的安排是天衣无缝的。后来,苏晴走后,他问司炳华如何。司炳华又来了一句:没问题。但他以老大哥、过来人的身份对司炳华说:你一定要沉住气,装着啥事没有,而且,一定不要主动。就是见面,也要装着无意识的,甚至是冷淡。司炳华又来了一句: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