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终身事

果然那梅氏听了罗疏的话也吃了一惊,原本嚣张的脸上神色一凝,僵滞片刻后竟猛然发力挣脱了齐梦麟的手,飞步跑到桌边从针线笸箩里抢出一把剪子,拽着自己的发髻齐根铰了进去,边剪边骂道:“不就是一束头发么?也能当罪证?老娘拼了这一脑袋的头发不要,也不受你这娼妇的挟制!”

齐梦麟闻言一惊,心想这下梅氏可再也没法抵赖了——这年头,男女私情剪头发做信物,都是贴着头皮齐根剪,女子为了不让旁人看出来,一般都是从顶心截发,平时那铜钱大的秃疤才好用狄髻遮掩。罗疏这最后一招,确实够狠的。

罗疏万没料到梅氏竟能泼辣到如此地步,连忙冲上去抢她手里的剪子,不许她湮灭证据。一旁的齐梦麟赶紧也喊来官差帮忙,大家七手八脚忙了半天,才总算把眼前这只母大虫给控制住。

这时罗疏捂着脸上的伤口冷冷看着梅氏,终于从袖中亮出了最后的物证:“既然你说你和玄清没有关系,那么这束头发,也一定不是从你的头顶心上剪下来的吧?你敢不敢把你的头发散开,让我们大家看一看?”

“唉,本公子活那么大,从来没见过这么厉害的泼妇啊,今天也算是开了眼界了……”傍晚回衙门的路上,齐梦麟骑在马上累得直捶肩膀,心有余悸地感叹道,“亏那位嫂子长得倒挺风流标致,怎么一发起雌威来,简直能吃人呀!”

那梅氏的胳膊被齐梦麟禁锢住,一时难以挣脱,只好在原地跳着脚叫骂道:“我呸!对付这种满口胡言的娼妇,我还和她争辩?直接打死了她,老娘我自会上衙门领这官司!”

一旁的罗疏骑在驴子上,亦是有气无力地开口道:“罢了,好歹这案子总算已经了结。”

罗疏冷不防被她抓到脸颊,顿时白嫩的肌肤上就被划出了几条血道子,她慌忙起身避让,桌椅的碰撞声惊动了正在屋外躲着偷听的齐梦麟,吓得他赶紧撞开门,冲上前抱住梅氏迭声劝道:“喂,这位大嫂子,有话好好说嘛!你既然觉得她冤枉了你,就把来龙去脉仔细辩白清楚,怎么好好地倒先动起手来?”

“嗯,瞧这一波三折的,简直能把人累死,本公子以后再也不随便发现尸体了……”齐梦麟不着四六地冒了一句,这时又瞥见罗疏脸上挂着彩,不禁婆婆妈妈地关切道,“喂,你脸上有伤,我去给你搞点药吧?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脸上落疤,将来怎么嫁人?”

“你闭嘴!”这时梅氏不等罗疏说完,竟猛地一下弹起身子,扬手抓了罗疏一把,破口骂道,“你是打哪儿来的碎嘴娼妇,吃藤条拉箩筐,肚子里倒会编!老娘拳头上立得人,胳膊上走得马,是个不带头巾的男子汉,叮叮当当响的婆娘!青天白日,我从不曾做下那等丑事,岂容你在这里血口喷人地污蔑我?我知道了,一定是红英那个小蹄子使得坏,她跟冯铨不定背后谋了什么毒计,想要冤屈死我!”

罗疏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想也不想就摇头拒绝:“不必了,这点伤有什么要紧?再者谁说我要嫁人?”

罗疏看着梅氏表情狰狞的脸孔,只得无可奈何地对她说出自己心中推演的真相:“那日你的丈夫因事出门,你便约好了与玄清夜半私会。你的卧房离大门稍远,因为害怕小姑红英发现你俩的私情,你便提出要和红英换房睡——这样的事也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半夜你进院中拔开门闩,为玄清留了门,玄清为了尽量不闹出动静,进院子后自然也只是将门虚掩着。他进了红英的厢房,脱衣上床,这时你或许去拿酒菜,又或者是去盥洗,总之你离开了厢房,却不料就在这时,冯铨带着一伙人前来抢亲,也冲进了红英的屋子。当时屋中只有玄清一人,他无法脱身,因为惊惧只好躲在被子里,被抢亲的人当成红英给抬走。发生了这样的事,你不敢声张,索性装聋作哑,也瞒住了你的丈夫。而玄清被冯铨抬上了抢亲船,在你俩的私情就要被揭破的那一刻,他因为羞耻和害怕,不敢面对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于是竟然慌不择路,情愿跳船也不愿被外人抓住。玄清他明明不谙水性,迫使他自寻死路的除了惊惧羞耻,也有对你的一片真心……”

“咦,你这女人真是,”齐梦麟不禁高高在上地瞪起双眼,煞有介事地教训起人来,“你说你这个人吧,平时也挺聪明,怎么轮到大事就犯糊涂?我问你,什么是女人的终身大事?不就两个字,‘嫁人’嘛!”

梅氏听了罗疏的话,目光一闪,再开口时语气已越发尖利起来:“什么玄清?我不认识!你们别尽找脏水往我身上泼!”

罗疏暗暗翻了个白眼,实在觉得夏虫不可以语冰,索性反问齐梦麟道:“那男人的终身大事是什么?”

罗疏闻言一叹,将手里的东西重新塞回袖中,低声对刁蛮的梅氏道:“你可知道,玄清已经为你死了。”

齐梦麟闻言一愣,为了彰显自己的水平,立刻牛逼哄哄地吹嘘道:“这男人的终身大事嘛,当然也是两个字,那就是‘功名’咯!”

梅氏随意瞥了一眼,依旧面不改色地否认:“不是我的。”

“那你怎么不去求取功名,倒来管我嫁不嫁人?”罗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又蛇打七寸地追问了一句,“你《论语》背全了吗?”

罗疏见她还在抵赖,只好低头从袖中掏出了手帕和银戒指,递到梅氏眼前给她看:“这两件东西是不是你的?”

这一问正中齐梦麟死穴,但见他尴尬地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才正色道:“谁说我不会背?这就背两句给你听听。咳咳,听着啊,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没有。”梅氏一口否认,拉着脸冷笑道,“她那里是什么金窝?我好好地自己屋里不睡,倒稀罕睡她的屋子?”

念罢他慌忙快马加鞭地开溜,将罗疏一行远远地甩在身后。

罗疏一听她话里的意思,便知道这梅氏为了自保,根本不会将冯铨抢亲的事告诉自己的丈夫。于是她索性对梅氏开门见山道:“有一晚你丈夫不在家,你便强行与你的小姑红英对换了卧房,可有这回事?”

罗疏望着他扬长而去的背影,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

梅氏听她语气和软,心中惧意便先去了一半,装模作样地撇嘴笑了笑:“怪了,晚上除了关门闭户、蒙头睡觉,还能发生什么事?”

回到县衙向韩慕之复命后,罗疏的任务便算完成。她一身轻松地回三班院换衣歇息,不料才过片刻,县衙里兼任郎中的徐仵作便背着药箱找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