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生死一念

这是我立约的血,为多人流出来,使罪得赦。

---《圣经》

宋明山走到雕像前,很轻很轻地喊了一句:“庄清河……”

“你来了。”庄清河应了一声,跟他说了许僭越藏东西的地方,宋明山转身安排人去把东西拿出来。

这时,庄清河突然说:“我有点冷。”

宋明山把他抱下来,脱了自己的作战服给他裹上:“好点了吗?”

“还是很冷。”

“我带你下去。”宋明山抱着他,一边用通讯设备跟山下联系,让人开车上来接应,同时安排善后工作。

宋明山抱着庄清河往山下去,说:“车开上来很快的。”

“嗯。”

庄清河一动不敢动,一点轻微的动作就能牵连出撕心裂肺的痛。

松林的气味造就出强大的气场,朔风从山林中来,耳边松涛阵阵,两人的沉默演绎成留白之境。

松针沉绿,月光很亮。

血腥气味被松香遮掩,他们静静地走着。

“宋明山......”庄清河突然开口,用回忆的语气轻喃:“你还记得吗?那个人曾经说,我们两个的名字都是好名字。”

“明山,清河,合起来就是山河清明。”

山河无恙,天地清明。

这是庄清河第一次主动在宋明山面前提及高飞,虽然只是用“那个人”代指。

接着他又说:“我们两个的名字有点像对双胞胎呢。”

宋明山:“你这样的人……”说到一半,他顿了顿,才接着继续说完:“你这样的人有一个就够呛了。”

“是啊。”庄清河气息微弱:“我这样的人有一个就够了……可别再有第二个了。”

宋明山踩着厚密的松针,觉得怀里的人轻得像团雾,一点重量都没有。

“宋明山……”

庄清河睁眼看着夜空,树枝伸展脉络,和旁边的树却没有衔接,而是留下清晰的缝隙,像一块块没合紧的拼图。

庄清河从植物相关的书籍上知道这种现象叫“树冠羞避”。

有些树种很有边界感,独自生长,会和旁边的树中间留出恰如其分的距离。

“宋明山……”

“为什么你要留着那本圣经呢?”

“为什么你一直不结婚呢?”

“为什么你那天还要追上来,让我给你那一枪呢?”

宋明山没有回答,也许他永远都不会回答。

老树哀叹,苔藓呢喃,庄清河叹了口气,他昏昏欲睡,眼皮也越来越重。

宋明山见状,开口跟他说话:“庄清河,商珉弦也来了。”

庄清河闻言睁开眼,眼睛在月光下湿漉漉的,等他继续说下去。

“他就在山脚下,说自己是技术顾问,硬跟着过来的。”

“什么技术顾问?”

“哦。”宋明山这才想起来,说:“他买了颗卫星,取名叫“清河号”,我们就是用它找到这里的。”

庄清河轻笑:“他又为了我乱花钱了。”

“嗯,他花钱太没数了,你别睡,你得骂他。”

宋明山想颠颠他,可又怕把他弄疼,只能嘴上诱惑他:“商珉弦肯定会跟着车上来的,你马上就能见着他了。”

“先别睡。”

“嗯。”

“庄清河,别睡,这太冷了。”

“嗯……”

“别睡。”

“……”

庄清河终究还是没撑到车上,直接在宋明山怀里就昏了过去。

月亮已经移到了山的另一侧,光影铺成一条涟涟的河,商珉弦果然跟着车上山来了。

透过月光,商珉弦看着宋明山抱着一个血淋淋的人走来。

耳边是满山的沉默。

商珉弦几乎做了他所能做的一切,他做了最坏的打算,考虑了所有的可能性。交通、医疗,只要是花钱能办的事,他全预备好了。

没有浪费一秒钟的时间,商珉弦将返程的时间缩到最短。

其他人也迅速撤离了,他们不能在别国境内久待。这次任务有人受伤,但是零战亡。

庄清河是唯一一个看起来快死的。

飞机上配置了医护人员,但是庄清河伤的太重了,有些检查必须到医院后才能做。

七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在南州落地,然后第一时间转去医院。庄清河却在这时突然开始呕血,生命体征极速下降。

商珉弦握着庄清河的手,把额头抵上去,以祷告的姿势。

不知道他到底是在求神,还是在求庄清河。

庄清河应该是不怎么爱自己的,熬过了那么多艰苦时刻,最后又挥刀斩向自己。

谋士以身入局,独身破阵。

宋明山知道,庄清河是把自己也当成了棋盘上的一颗子,把自己的未来,自己的安危,乃至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放了进去。

与命斗,与天争,才堪堪险胜天半子。

拿命换来的赢面,所以他现在只剩半条命了。

到了医院门口,商珉弦打横抱着他,脚步又稳又快地往里走。

庄清河脸色惨白,手臂虚虚垂着,头也无力地后仰。他嘴里正不停往外涌着血。宋明山怕他被呛到气管,紧紧跟在一旁用完好的那只手帮他托着头。

庄清河视线已经涣散,隐隐有翻白眼的趋势。一张嘴就往外冒血,喉咙里发着含糊不清的声音,想说话。

血有顺着嘴角流出来的,也有因为他的剧喘飞溅出来的。庄清河几乎成了一个血喷泉,血液乱七八糟流了满脖满胸。

他的眼泪和血一样汹涌,嘴里拼命说着什么,可总是被鲜血冒泡的咕咕声淹没。

宋明山贴近了想听他说什么,听了半天,只听到一个字。

疼。

庄清河一直在说疼。

这时担架车来了,商珉弦小心翼翼地把他放上去,跟着往急诊去。

庄清河是个很能忍疼的人,他太能忍了,几乎没出什么声,反倒是前来会诊的医生一个个面色凝重。

不知道到底是因为痛,还是因为多年来一直憋着的那口气,此时终于能汹涌地呼出来了。庄清河喉咙里的气流轰隆,胸腔剧烈起伏,眼泪不停流,几乎快要和血一样汹涌。

他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气,都疼成那样了,还能把自己的腿抓烂。

商珉弦看到了,把他的手拿起来放到自己手臂上让他抓。

庄清河掀开眼皮看了一眼,迟钝地眨了眨眼,似乎意识到自己抓的是商珉弦的胳膊,手上的劲儿就松了。

庄清河伤势严重,直接启动了多发伤会诊机制,然后终于被推进了手术室。

商珉弦和宋明山在门口的长椅上坐着等,焦灼的心一直安静不下来。

大概过了半个多小时,一个护士从里面推开手术室的门,拿着单子急匆匆往外走。就在手术室的门打开又关上的那个短暂时间里,隐约能听到里面医生护士的对话声。

“心跳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