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翡冷翠宝石(二十一)(第2/3页)

雷德里克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在愤怒和难以置信下说出了什么话,他浑身的毛孔都张开了,冷汗从里面蒸发出来,他结结巴巴地辩解:“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尤里乌斯的声音近乎于无,深紫的眼睛仿佛两口寒潭,“你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因为你的出身让你拥有了一切别人都难以想象的东西,然后你就天真地以为这些真的是属于你的了——我提醒过你很多次,雷德里克·波提亚,记住你的姓氏,我可以让你站在别人头顶上,也可以让你一无所有。”

雷德里克的瞳孔骤然紧缩。

“你以为你拥有自由?”尤里乌斯冷冷地说,隔着长剑的锋锐冷光看着自己似乎怎么也长不大的侄子,“你既然还是波提亚家的一员,就要为波提亚付出一切,谁告诉你你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职业?从军——愚蠢的想法。”

雷德里克再也忍不住了:“我凭什么不可以?你获得了翡冷翠的最高行政权,所有人看到你都战战兢兢,而那个人——他甚至被你捧上了圣利亚的宝座!我呢?我比他差在哪里?我拥有波提亚的姓氏,你要我为家族付出,那你又给了我什么?那个娼妓养的杂种拥有了一切,而我甚至不能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尤里乌斯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恐怖得难以言喻,他收敛在温文高贵的皮囊下的那只怪物扯开血肉,狰狞地露出了尖利的爪牙。

“你居然还在向我索取?你觉得你获得的东西不够多?”尤里乌斯是真的快气笑了。

他实在不能理解雷德里克的想法,从很多年前拉斐尔被带回来开始,他就不明白为什么雷德里克要这样针对拉斐尔。

拉斐尔出身贫民窟,没有身份高贵的母亲给他提供资源,甚至不能光明正大地拥有波提亚的姓氏,也无法获得正规的教育,他完全不具有任何威胁雷德里克的能力,哪怕是之后被圣维塔利安三世带在身边教育,也是因为雷德里克的母亲拒绝让自己的孩子走这条路。

可是雷德里克似乎始终认为这是对拉斐尔的偏爱。

“你简直不可理喻。”尤里乌斯冷冷地说。

他放下了手里的剑,后退了一步,冷静下来:“拉斐尔是世俗信仰的领袖,我则是翡冷翠最高行政首脑,如果你再涉及军事,那波提亚在翡冷翠就太过张扬了,在十二名领主都已经被扫除的现在,太过高调并不是好事。”

这样的行为是踩在拉斐尔的底线上跳舞。

很难说教皇到底认不认为自己是波提亚家族的人,但哪怕他真心地认为自己是波提亚的一员,他也绝对不会容忍波提亚站在他头上,这两者的归属他分得非常明确。

早在一年前,尤里乌斯就从他眼里看出了这个事实。

在莱斯赫特替教皇夺回了教皇国的权柄,让他彻底拥有了一个统一的教皇国后,拉斐尔绝忍受不了另一个新的威胁在崛起。

“但这是最正常不过的做法!所有家族都在坚持三位一体——”雷德里克反驳。

贵族家庭向来有这样的传统,长子继承爵位从政,次子送到修道院投身宗教,而三子则进入军队掌握军权,这样的配置既不会使财产分散,还能使得这个家族在各个领域都长盛不衰,也被人戏谑为是“三位一体”的继承分配方式。

波提亚家族有了继承爵位和从政的尤里乌斯,有了身为教皇的拉斐尔,按照常理来说,的确就是缺少一个从军的人。

前提是如果其中这一个人不是拉斐尔的话。

拉斐尔……真的有视家族超过一切的觉悟吗?

尤里乌斯心里对此非常清楚,可是雷德里克什么都不知道。

他还天真地以为,哪怕他曾经再怎么嘲笑欺负拉斐尔,获得了家族巨大恩惠——将他从贫民窟带出来、给他接受教育的机会、将他捧上圣利亚宝座——的拉斐尔,也会一直将波提亚视为至高的归宿。

但真正的君主从不将目光落在狭窄的家族上。

尤里乌斯从未这样清晰地认知到这一点。

莱斯赫特回来的那一天,他就知道,在这一场无声的赌局里,他输得一败涂地,也是时候向他的君主奉上忠诚。

他看了一眼明明和拉斐尔差不多年纪,却蠢得清新脱俗的雷德里克,感觉大脑突突地跳着发痛,低声说:“闭嘴吧,把你这个愚蠢的想法给我埋在心里,不要对任何人说,如果你不想英年早逝的话,现在,从我面前滚开,至于这件事,我会解决。”

雷德里克不能成为拉斐尔怀疑波提亚野心的证据,也不能成为他倾覆这个庞大家族的入口。

“另外……”尤里乌斯抬起眼睛看了雷德里克一眼,在这一瞬间,雷德里克忽然浑身发凉,一种突如其来的直觉击中了他,他想也不想地就往边上奋力一扑,但他的动作到底还是慢了一步。

锋利的长剑穿透他的小腿,猩红的血随着他的惨叫迸溅出来,尤里乌斯面无表情地拔剑:“这是你对冕下不敬的惩罚,希望没有下一次。”

一边泥塑木雕一样的侍从瞬间活了过来,弯腰搀起痛的快要晕厥过去的卢森公爵,退出了这个房间。

尤里乌斯换好衣服,带着这封信前去教皇宫见拉斐尔,年轻的教皇正依靠着蓬松的软垫看一本书,见到尤里乌斯的表情,又看到那封信,他的神情里闪过一丝隐晦的了然。

“我很抱歉,但是雷德里克可能并不适合——”尤里乌斯的话只开了一个头,就看见教皇微笑了一下。

拉斐尔的笑容非常温和柔软,像是在向一朵刚刚盛开的花吹气:“莱斯赫特向我推荐了他,我想骑士长的眼光总是值得信任的,不是吗?我亲爱的秘书长阁下?”

他语调柔和,看着尤里乌斯的眼神却不带任何笑意,尤里乌斯再一次从他的目光中感受到了那种沉默的压迫,里面带着审视、判断,他在等待一个符合他期待的回答。

“如果这是您的愿望。”尤里乌斯终于开口,他轻声叹息。

这次交锋是一年前浴池里那一次争吵的结束,他们终于分出了胜负,拉斐尔用一场毋庸置疑的屠杀和战争证明了自己,他有资格成为掌控一切的那只手,有资格带领尤里乌斯和波提亚找到新的出路。

拉斐尔笑了,他合上书本,向尤里乌斯伸出手。

银灰色长发的秘书长将手杖换到右手,单膝跪地,牵过那只略显冰冷的手,垂下头颅,暗红的嘴唇在那枚戒指上亲吻一下:“向您献上我的忠诚。”

他就着这个角度抬起眼,深紫色的眼里有同样深沉的光闪过,像一只皮毛华美的银狼寻觅到了自己的君主,从此甘心送上自己的颈圈和缰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