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黄金衔尾蛇(四)(第2/3页)

这并不是无关紧要的小事,冠冕的位格高于一切,如果他今天稀里糊涂地任由桑夏迎进了镜宫,以后翡冷翠的地位就会不复从前,教皇不再有凌驾于王权之上的至高地位,这对本就孱弱的翡冷翠来说是致命的打击。

因此,倘若没有恰当的理由,哪怕今天需要立刻折返,拉斐尔也绝不会走进镜宫。

乐队还在尽心尽力地吹奏着激烈高昂的乐曲,在治安官的阻拦下,民众们站在防线外高声欢呼着,兴高采烈地挥动着手里的旗帜,离得这么远,他们根本听不见这边在说什么,也意识不到这里的气氛多么紧张僵硬,还以为自己正目睹着前所未有的庄严一幕。

可是这不应该。

拉斐尔在心里快速地想着,他来这里是出于女王的邀请,而且是作为协助女王的盟友来的,女王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这样得罪他,这是完全没道理的事情,亚曼拉女王不是一个愚蠢的人,她不仅不愚蠢,还精明至极,既然如此,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一个无比低级的错误,一个赤|裸|裸的把柄,他甚至可以借这个机会煽动起罗曼的信徒起来反对她,更不要说异族的女王本就在罗曼有许多敌人——

等一下,把柄?

对亚曼拉而言这件事百弊而无一利,但是对他而言却显然不是这样。

或许……这是一份特殊的礼物?

可是一切礼物都是暗中标明了价格的,收了礼物就要做事,亚曼拉女王到底要拜托他做什么事,甚至于要半逼迫地将这份礼物在众目睽睽之下,迫不及待地让他收下?

桑夏再次向他行了一个礼——拉斐尔注意到她这次行的是标准的屈膝礼——裙摆在地面上绽开一朵巨大的花,又随着公主的起身而迅速收拢:“尊敬的冕下,请相信我的母亲并非轻视您的威权,而罗曼追随您的虔诚之心如同星辰环绕在月亮周围,但我的母亲最近因亚述的事而烦心,不小心染上了风寒,御医嘱咐她不能在冷风中久站,于是她不得不等候在镜宫中,恳请您的谅解。”

所以这就是亚曼拉女王给出的台阶,一个随时可以被他推翻的借口,毋庸置疑的把柄。

“既然是这样,”拉斐尔配合地露出了温和的神色,“那我们进去吧。”

凝滞的气氛终于再次流动起来,这回所有人脸上的笑容都真情实感多了。

作为别黎各最为豪华的宫殿,在数十年的不断修缮扩充中,镜宫的华丽程度在整个国家都首屈一指,这座宫殿因用了3728面由10423块镜片组成的落地镜得名,澄澈如水的镜面反射着穹顶奢华的壁画,厅内每间隔一段距离就悬挂一盏三层吊枝烛台,镜子将烛火反射出璀璨的光芒,把宫殿内每一处缝隙都照射得熠熠生辉。

镜宫里最大的春神之厅中,规模庞大的宴会正在进入最后的筹备阶段,数不清的侍从和女仆穿梭其中,十几名点灯人转动墙壁上的绞盘,将天花板上的巨大吊灯都拉下来,一盏一盏点上灯,然后再将它们吊上去,整个餐厅顿时变得金碧辉煌。

等人们入场时,宫殿内已经布置得焕然一新,这富丽堂皇的一幕看得翡冷翠来使们惊叹不已,罗曼的贵族朝臣们则与有荣焉地挺起了胸膛,两方人很快混杂到了一起,开始谈笑,同时密切注意着门口侍从官的动态。

身份地位最高的那几位大人都还没有到,越尊贵的人越到后面才会出场,这是惯例。

此刻的拉斐尔正在二楼小花厅内,与他对面而坐的正是执掌罗曼和亚述两个庞大帝国的亚曼拉女王陛下,桑夏笑吟吟地将两人的茶杯斟满茶水,然后行礼退下,裙摆消失在圆形拱门后。

茶桌上铺着蕾丝镂空的桌布,薄如蝉翼的桌布垂曳在半空,留在桌面上的花纹是三朵含苞紧闭的玫瑰,三朵玫瑰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像是三把猩红的利刃,其中的两朵正好对着拉斐尔和亚曼拉。

拉斐尔盯着那三朵玫瑰图案看了一会儿,朝对面的女王微笑:“您今天似乎送了我一份让我不得不收下的礼物,真是令我手足无措。”

这是他两辈子第一次见到这位名满天下的女王。

女儿已经在芳华年纪的女王依旧美艳动人,她穿着金红色的绸缎长裙,成色上好的雪白貂皮点缀其间,蓬松隆起的袖子一路收紧到手腕,用夸张的线条修饰身形,她胸前戴着一只黄金的鹰形挂坠盒,看制式显然是亚述的风格,金棕色长发用镶满珍珠的王冠束住,映衬服装的白色貂皮内衬压在长发上,掐丝珐琅和成圈的彩宝在灯光下犹如流动的火河波光荡漾,过分浓艳壮丽的色彩并没有压下女王的风头,反而让她身上那种野蛮骄傲的风情成百上千倍地迸发出来。

她是一位不可辩驳的女王,一个靠着自己的手段、智慧坐稳王位的女人。

拉斐尔从她眼里看见了属于君主的气度。

“那令你感到慌张了吗?”亚曼拉的声音带着点蜜糖粘稠似的沙哑,但是她的语调非常温和,音调轻而缓和地压低,消弭了所有的压迫感。

一种显而易见地示好,拉斐尔判断。

“或许更多的是受宠若惊。”拉斐尔也配合地缓和了语气,调整了接下来的谈话方针。

“啊,只是一个小小的惊喜,我想你会喜欢,”亚曼拉的眼睛轻轻弯起来,岁月并没有完全地饶过她,但它赐予的细密纹路并没有损害亚曼拉丝毫的美丽,那点褶皱像是玫瑰花瓣上细腻的纹理,在皮肤上温柔地生长,“这也是我们谈话的基础。”

啊,正题来了,拉斐尔稍稍提起精神:“正如我们之前提及的,我来到这里,是为了桑夏公主的继承权问题——我想亚述的局势已经不容许您再多做犹豫了,立法议会什么时候举行?”

亚曼拉轻声说:“定在二月——这不是什么问题。”

她似乎并不想提及这件事情,尽管它是她的心头大患,而且她为此殚精竭虑筹谋了许久,甚至将拉斐尔从翡冷翠请到别黎各。

女王从容地端起茶杯,吹了吹滚烫的雾气:“翡冷翠六月的大审判可是震惊了所有国家,您的魄力令我们敬佩,就连加莱都为此感慨不已。”

罗曼和加莱私下果然有联系。

拉斐尔笑了一下:“愚蠢的人总是有不合时宜的野心。”

“是的,他们永远不懂得什么叫做适可而止,但是——”亚曼拉将茶杯轻轻放下,瓷杯和底座磕出了清脆的声音,女王抬起眼眸,露出那双宝蓝色的眼眸,右眼下陈年的旧伤疤像玫瑰的刺,“我们更惊讶的是您之后的举动,原来圣殿骑士团还有这样雄伟的力量,能够纵横教皇国,实令人忍不住回想起多年前圣殿骑士团最鼎盛时期,圣座旗帜遍插四海的荣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