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黄金衔尾蛇(二十三)(第2/3页)

尤里乌斯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从来都镇定自若的波提亚大家长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下意识地出声反对:“你要发动圣|战?!这不行!”

拉斐尔凝视着橡木桌面,听见尤里乌斯用急促低沉的语调劝告他:“历代发动圣|战的教皇从来没有好下场!夏尔六世被吊死在修道院里,何塞一世直到现在还被唾骂,李恩二世的家眷无故失踪——他们当时获得了多么巨大的声望,之后的下场就有多么凄惨!亚曼拉还没有走到绝境,她和朝圣天盟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我们只要等待她和朝圣天盟打下去,等到分出胜负的那一天,再用这个办法也不迟。”

拉斐尔看了他一眼:“消灭一个敌人最好的时候是在他未长成时——这是你教我的,老师。”

他喊出了那个久违的称呼,尤里乌斯愣了一下。

这个称呼让他有那么短暂的刹那回到了阳光跳动在马醉木枝叶上,弥漫着鲜花芳香的翡冷翠神学院里,女孩们穿着雪白的长裙,男孩们的制服熨烫得笔挺,胸前的徽章反射着光,所有的一切都泛着明亮朝气,所有的爱恨都单纯。

那时波提亚的花园里尚未生长无边的安神鸢尾,驾着天车而过的太阳神未曾见到那株倾倒神明的玫瑰。

“你知道这是最好的办法。”拉斐尔依旧定定地看着尤里乌斯。

“请不要让私人情感左右你的判断,”拉斐尔不紧不慢地说,他现在残忍冷漠得像是一名刽子手,让尤里乌斯都感到了一阵毛骨悚然,“理智,判断,抉择——波提亚的家训。”

年轻的教皇似乎想要微笑一下,这个笑容却没能展开就消失了。

阳光在猩红的地毯上划下一道泾渭分明的线条,尤里乌斯站在光明的一侧,桌后的拉斐尔则被笼罩在静默的影子里。

他们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会儿,仿佛想了很多,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最终,尤里乌斯还是坚决地说:“我不同意。”

教皇宫秘书长冷静地说:“秘书处会拒绝下发这道谕旨——您当然可以命令我执行,那么我会辞去教皇宫秘书长一职。”

拉斐尔猝然抬眸,淡紫色的眼睛因为愤怒而变深了一点:“你威胁我?”

“当然不,我永远不会威胁你,”尤里乌斯平静地反驳,“但我认为你需要好好思考一下,在我看来,你才是被情感裹挟的那一个,你似乎对和罗曼与亚述的盟约投入了太多的情感——忠诚从来不是我们的美德。”

拉斐尔的瞳孔微微一缩。

尤里乌斯不再看他:“请您再好好考虑。”

拉斐尔目送着秘书长优雅地行礼后退下,凝固在书桌后如同一尊雕塑,直到书房内的汽灯按时亮起,他才动了动僵硬的腿脚。

酥麻的疼痛像是针扎一样从膝盖蔓延上来,拉斐尔低下头,按着自己的腿,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喘息,这声音很快被他自己咬断,硬生生吞入了口中。

那道命令最终还是没有下达,除了两位尊贵的大人物,甚至没有人知道,一场足够席卷整个大陆的战争就这样简单地消弭在了萌芽期。

遥远的亚述,夜间的篝火日夜不息地燃烧,火星细碎地迸溅如花,士兵们提着汽灯来回巡逻,拉长的影子在地面上摇摇晃晃,在稍远一些的地方,工程队昼夜不停地工作着,他们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铺设铁路,以连通女王治下归顺的城市,避免它们再次反叛,蒸汽动力甲胄也需要借助铁路才能运输——没有人会把这种昂贵的战争武器当马车使。

亚曼拉坐在一个偏僻的小帐篷里,比起她之前的王帐,这个帐篷堪称简陋,和绝大多数的军官帐篷没有任何区别,实际上这的确就是一个军官帐篷——在女王遇到了第六次刺杀后,她就开始随机选择当天的休息地点,除了自己最为信任的表妹阿淑尔,没有人能获得女王确切的位置。

帘子掀开,阿淑尔端着一盆水走进来,跪坐在女王身边:“您的伤口又裂开了,明天不要再出战了。”

女王的长刀放在桌边,刀刃闪着凛冽寒光,雪白的棉布从肩膀绕过胸口,隐约可以见到血迹——这就是第五次刺杀的结果。

亚曼拉抬起头,她现在瘦削得像是一把枯柴,皮肤晒黑了许多,长发编成辫子盘在脑后,身上没有任何装饰,只有一双蓝眼睛散发着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为璀璨的光彩,所有接触到她目光的人,都能从中窥探到那个强大耀眼的灵魂,这个足够在历史上留下光辉一页的伟大女王,有着超越当世绝大多数人的强悍精神。

阿淑尔动手用剪刀剪下女王被血污染的绷带,伤口传来隐隐作痛的感觉,女王没有任何不适的表情,坦然自若地看着门口,过了好一会儿,忽然说:“阿淑尔,我是不是做错了?”

阿淑尔的动作停顿了一下,极快地瞥了一眼女王:“您从来不会怀疑自己。”

“是啊,我从来不会怀疑自己的任何决定。”

“难道是夜晚让您变多愁善感了?”

“……谁知道呢,我最近总是想起过去的事情,可能是遇到的刺客太多了。”女王侧过脸,宝石一样的蓝眸在略显昏暗的灯下熠熠发光,“他们都是我的子民,然而他们都在真心实意地反对我。”

阿淑尔沉默了一下,知道女王是想起了其中一名刺客。

那个年轻的刺客,有着金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身形瘦削,模样还带着点稚气,他和女王的孩子一样的年纪,她知道女王在看见他时想起了谁,所以没能在第一时间躲开那把匕首。

在被卫兵砍下头颅之前,年轻的刺客对着女王露出了极度怨恨的神情,他声嘶力竭地诅咒着她,用最为恶毒的语言和神态。

“……长生天将会遗弃你,你将永失所爱,你的孩子会在极致的痛苦中惨烈死去,你的爱人会仇恨你、敌视你,你们永生不得相见,你所求的都得不到,你珍惜的必将遭难,长生天为证!你的爱比毒药更危险——”

“天神啊,你为何要给亚述带来这个一个充满祸端的女人!”

阿淑尔想起那怨毒的咒骂,不由得打了个寒噤,女王察觉到了她的不安,将手轻轻压在自己的妹妹手上,一个无声的安抚。

“他们只是不明白您在为他们好,君主的眼光总是要看见更远的地方,古老的宗教无法带领亚述前进,只有更为强大的君主才能适应这个时代。”

政教合一的政体已经让亚述落后了叙拉古半岛的其他国家太多了,混乱也使亚述愈发孱弱,亚曼拉决心改变这一切,但她遇到的六次刺杀就是人民给她的回答。

她像是一个孱弱的纤夫,麻绳已经勒进了她的肩膀,沉重的船只在水里缓慢下沉,而她几乎要将身体与地面平行,试图用生命将这条庞大的趸船逆着水流拖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