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风中的泪

“我其实来是想问你接一下英语课的笔记。”继宁说出事先编好的理由。家文是好学生。问她借学习笔记,应该是个好理由。“什么时候还?”家文问,依旧平静脸。

家文看着他。没先说话。她在学校也是一贯如此漠然。

“明天,明天到学校就能还。”继宁连忙说。

“找我?”家文指了一下自己。家丽点头确定。家文便出门去看看。武继宁推着最新式的凤凰自行车站在门口。

家文扭头回屋,一会,拿出个草纸本子出来。那是她的英语笔记本。家文是班里的英语课代表。学英语。淮南七中也很重视英语教学。

“给燕子介绍对象那事。”美心眨眨眼。哦,有这事打底,称估计能要回来。说着,刘妈陪着美心,再拽上农妇出门了。家丽进门,见家里这么热闹还有些奇怪。她喊:“老二,门口有人找。”

“没事了吧。”家文问。

“求什么?”老太太一时想不起来。

继宁摸摸头,他一贯风云,可遇到家文这个冷美人,便风云流散,威武不起来,“上次的信,收到了吧。”继宁不敢看她。

老太太疑惑,“你去,她能卖你面子?”美心笑道,肯定卖,她不是求着咱们么。

家文美得瑟瑟发冷,犹如冰山。她是武继宁心中的珠穆拉玛峰。越攀不上,越想攀。

美心自告奋勇,“行了,我去找一趟朱德启老婆吧。”

“什么信?”

如此这般摊开来说,老四也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走到农妇跟前,鞠了个躬,“对不起,阿姨,我不该举报您,两个鸡蛋还您。”孩子道歉,农妇也不好意思,连忙说鸡蛋不用还,不是什么大事。但就是秤丢了麻烦。在农村,少不了用个秤。

“就是一封信。”继宁说,“交给你妹妹了。”正好,老四站在院子里,继宁隔着门指了指,说就给她了。家文不动声色。跟继宁又说了几句话。家艺从屋里头走出来,问老四,二姐跟谁说话呢。老四刚这么一批,情绪低落,“不知道,就上次那男的。”

老太太对刘妈叹道:“老四恨她妈,以为她妈一碗水没端平,头脑一昏,带着朱德启老婆把这位农家大嫂给举报了,割了资本主义尾巴。”刘妈连声念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老太太对农妇兴叹,“大河北(bo第二声)乡下日子就艰难些,偷偷来卖点土货,弄点钱、粮票,也好买买油盐酱醋。再举报,怎么忍心,再说市管会那帮子人,哪个不是贪吃要拿的,说着是割资本主义尾巴,还不是都割到自己腰包里了。”再对老四,教育道:“所以老四你这么做特别不对,跟阿姨道个歉。”

“哪个男的?”家艺伸头去看。却见武继宁站在院门口。随即大惊。糟了。万一姓武跟二姐一说话,那天的事很可能就得露馅。家艺连忙朝屋里躲。在学校操场上,她后来又遇到小武哥哥好几次。她喊他,他总是没听见——忙着打篮球。

“真相”大白。家欢作茧自缚。姜还是老的辣。她不嚷了,也不闹了。显然是她不懂事。还做了“蛋奸”,找朱德启老婆拉来“市管会”,还贪污了两个鸡蛋。藏在茶炊里。现在人赃俱获。再无话说。

“老四。”院子里,二姐家文叫道,“是不是有封信在你那?”

刘妈见关子卖足了,才继续说:“秋林身体不好,嘴又馋,还得给秋芳一点,我们家的鸡蛋票,月月不够用。可孩子又长身体,不吃也不行。刚好有次我看到巷子里有卖鸡蛋的,就是这位大姐。”又对农妇,问:“这位大姐,我们见过。”农妇点点头。刘妈缓缓说:“我下班晚,每次再买都迟了,刚好礼拜三美心下班早一些,我就托她帮我买一点,然后美心心好,每次都等我下班就送过来。次次麻烦美心,我不好意思,所以那回就特地炖了两个蛋,一家一个。美心带着家喜来。所以就顺带给老六一口。结果上次老四老五突然闯进来,家欢一通大闹走了。可母女俩哪有隔夜仇?我当早好了,怎么,今个儿又怎么了?”

“什么信?”家欢今天被质疑了太多次,神情有些恍惚。

所有人不说话。怎么怪她?奇了。

“一个男的,给你一封信,说让你转给我。”家文细说。

刘妈看这一院子人,估摸着是家欢那事东窗事发了。幸好,美心早都料到有这天。她和刘妈早就对好点子。如此这般,刚好应对。刘妈打量了院子里的人一周,笑笑,定定神,才道:“误会误会,都是误会,要怪都怪我。”

“有,被老三拿去了,她说她给你。”家欢话音还没落。家艺就从里头冲出来,大声道:“老四,你今天是不是脑子坏掉了,一会说妈偏心偷蛋,一会又说我拿了二姐的信,能不能有点准头,一张嘴红口白牙乱讲什么,也不怕闪了舌头。”

一会,家文陪着刘妈进来了。美心一把上前拉住刘妈胳膊,“刘妈,你说,一五一十说清楚那鸡蛋是怎么回事,就是每个礼拜三的鸡蛋。”

一通抢白。家欢也被弄得头晕,两手抓头,“我招谁惹谁了,都说我!我说的都是事实!怎么就没人信?什么是真什么是假?”说着,喃喃走了。

别扭劲儿!都站着。风来了。院中梧桐树沙沙作响。

“信呢?”家文依旧冷冷地。

美心着急,对老二家文,“老二,去把刘妈叫来。”

“跟我没关系。”家艺不动声色。

“老四说的是不是真的。”

“老四不会撒谎。”

“妈!连你也不信任我。”

“怎么不会,刚才还错判了妈呢。”

所有事情掀开。各说各的理。老太太蹙眉。家文、家艺、家欢都不说话。不敢说话。老太太问美心,“是不是这样?”

“信拿出来。”家文的话里透着股狠劲。

“你还有理了!”美心一弯腰脱下布鞋,鞋底子往老四身上打。家欢情绪失控,不管不顾,嚷嚷着:“还不是你!你就没有偷买鸡蛋,偷吃鸡蛋,只给老六不给我们,只有老六是你女儿,我们都不是你女儿?!老五还跟你姓呢,也没吃到一口。”又转向农妇,“你说,这个人,这个家的女主人,我们的妈妈,有没有找你买过鸡蛋?连续好几次,礼拜三买,有没有?!怎么样,不说话了吧。都是事实。”

“二姐,你不能不讲理吧?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别说就是一封信,就是金银财宝,我也不会私藏你的。”

“是我!怎么啦?!”家欢挺起腰杆子,大义凛然。

家文瞪她一眼,一阵风进屋,“别被我搜着!”家艺连忙,“喂,二姐,你可别乱来!”家文手脚本来就快,家艺跟上来,她已经翻开了。枕头下,褥子下,鞋窠里,书包里,书本里,方方面面翻了个交(土语:翻了个遍)。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