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电话筒里传来刺耳的“嘟嘟……”声。

沙克礼的电话给他重重一击。他万万没想到陈公博、曾仲鸣这一股势力也会介入忠县盐务。陈公博、曾仲鸣是国民党内根基不浅的大官僚,是自己难以抗衡的。自己若是违逆了他俩的意愿,只怕会在将来的潜伏路上平添两个巨大的障碍。但守护涂井盐厂,为党的供盐渠道保障安全又是党组织交给自己的头等重任,一旦将特定监督员职务放手交给赵信全,自己今后又怎能抓到为党供盐事务的机会?看来,自己就算冒着得罪陈公博、曾仲鸣的风险,也绝不能把涂井盐务的监管权转让出去!一念既定,黎天成便筹思起了对策。

半晌过后,黎天成抓起了话筒,拨通了冯承泰办公室的电话号码。然而,那边一直无人接听。

黎天成不得已,只好给党员训练处行政办公室拨通了电话。处里的老同事廖华秘书回答:冯处长参加部务大会去了。

廖华是在黎天成的推荐下当上秘书的,所以黎天成对他讲话很是直接:“你,马上去部务会议室喊处座出来,就说忠县党部有特别紧要的事情禀报于他。”

廖华显得有些为难:“天成,真的一定要这么做?”

黎天成的话头来得更硬了:“如果你不照我刚才说的去做,延误了处置时机,处座唯你是问。”

廖华立刻在那一头甩下电话跑了出去。

大约十分钟,冯承泰从未有过的严厉声音在话筒里响了起来:“黎天成,你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有什么紧要事情不能在部务大会结束后再行禀报?”

“处座,陈公博、曾仲鸣和他们背后的人竟然想对中央组织部在忠县盐厂的党产下手。”

霎时间,冯承泰的话声在电话那边静默了下来。过了“漫长”的几分钟后,他才缓缓地了开口:“你再说得具体一些。”

黎天成便将沙克礼打电话来的事情原原本本地报告给了冯承泰。

听罢,冯承泰把手一挥,让行政办公室里的无关人员全部退了出去。关好室门,对着电话这边的黎天成冷笑了一声:“看来,中央党部在忠县盐厂的党产果然是一块‘唐僧肉’,谁都想上来啃它一口啊!”

黎天成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处座,难道我们就只有向他们屈服了?”

“怎么可能,厉生部长、果夫老部长在今天的部务大会上刚刚宣布,要动用忠县盐厂党产的经费给部里的同志们发放党务津贴哪!他陈公博算老几,竟敢打中央党产的主意。”冯承泰森然道,“你既是打了这个电话上来,想必一定有什么对策了,说来听一听。”

黎天成立刻开门见山:“我请求中央组织部急速批准我们县党部在涂井盐厂组建党分部,由我本人出任盐厂分部书记,田广培、王拓为分部干事。”

“很好,这样一来,你以盐厂分部书记的身份再兼任盐厂的特定监督员,便是名正言顺,令人无话可说了。”冯承泰若有所思地讲道,“而且,你们忠县是我们中央组织部在基层组织建设的试验点,下这个盐厂分部的批复文件,也是有据可行的,不怕他们四川省党部有所动作。”

“另外,我考虑了一下:陈公博所操控的四川省党部,想要横空插手我县党部的内部事宜,只有给我们这里‘空降’一个书记长来。”

“唉,我们中央党部本来一开始就是想任命你为县党部书记长的,只是你自己非要‘以谦为进’嘛!现在,你这个低姿态是再也无须伪装下去了。我稍后便去请示果夫老部长和厉生部长,相关的文件手续明天就能给你办下来。”冯承泰讲话的语气依然是那么悠缓而笃定,“天成啊,只是辛苦你在忠县为保卫中央党产而冲锋陷阵、殚精竭虑了!”

“一切还得仰仗处座和部领导运筹帷幄、扭转乾坤啊。”黎天成急忙谦谦然回答道。

“哼,这些宗派势力妄想侵蚀中央党产,自然是昏头做梦!”冯承泰慢条斯理地说道,“你放心,陈公博、曾仲鸣这一头其实都不难对付。我和领导最担忧的是共产党也想乘隙而入。”

“共产党?”黎天成在心里不禁暗暗嘀咕道,“他们也有什么动作吗?中央党部查到了他们什么蛛丝马迹吗?”

“我在这里只给你一个人透露一下。共产党驻重庆通讯处一直在咄咄相逼,他们为了要求把国共协议中对共党前线供盐的比例落实到位,近来正竭力向川东各供盐区县派遣盐务工作代表,只怕国民政府迟早要顶不住了。”

冯承泰讲到此处,语气忽然凝重了起来:“天成,你要谨记,共产党才是我党的心腹大患!你若能在忠县的地盘上为党国查获到一两个共谍,我就更为你高兴了!”

两艘木船徐徐驶进涂溪河码头,靠向岸边停了下来。

王拓走到船头,对岸上拥来的几个力夫吩咐道:“快把这些资料背到盐厂里去!”

那些力夫跳上了船,用背篓装好了书籍、条幅,正欲弯腰背起,几根粗重的铁棒压在了他们的背篓上,同时一个狞厉的声音似炸雷般响起:“想白白地上岸卸货?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王拓侧眼一看,只见胸膛文着狼头的壮汉带着四五个袍哥打扮的青年人围了过来,冷声问道:“你想怎样?”

那壮汉挥了一下铁棒,恶声恶语地说道:“你不知道这段行话吗:‘从我河头过,献来“摆尾子(“摆尾子”是江湖黑话,指“鱼”。)”;从我地头过,捆上“黑毛子( “黑毛子”是江湖黑话,指“猪”。)”;从我天上过,要交“啄头子( “啄头子”是江湖黑话,指“鸡”。)”!’这位小哥,你不知道这码头是谁开的吗?”

王拓脸一黑:“肯定是政府开的,难道还是私人开的?”

那壮汉干笑了一声,拿着铁棒在旁边的一个力夫脊背上一敲:“你来告诉这位小哥是怎么回事。”

“大人,这位是‘天虎帮’的包四爷,这码头也是县政府交给‘天虎帮’在打理,凡有停船运货的都要交停船费。”力夫战战兢兢地说道。

“什么?停船费?”王拓怒叱道,“你晓得我是谁么,我是国民党忠县党部干事王拓。我运上岸的可是抗日宣传资料,要拿到涂井盐厂去发放的。”

“原来是个‘横河里( “横河里”是江湖黑话,指“王”姓。)’的!不过,我不管你是哪路神仙,也不管你运的是什么东西,你在这儿停船上岸就得交费!你若不交,我们就把这些货物扣了卖掉。”那壮汉凶巴巴地指着货船说道。

“你敢!”王拓喝道,“你们是不是‘天虎帮’的?你们就不知道我们黎书记长和你们任东虎帮主是世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