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长安之中又下了一场雪, 纷纷扬扬的雪花落下,将整个世界变成素白的一片,宣室殿中的地龙也比以往烧得更旺。

“陛下, 今日是小雪,外面也下雪了。”福公公站在姬昭的卧榻旁轻言细语地和姬昭说着话, 希望能够唤起姬昭的注意力。

然而身体消瘦面色苍白的姬昭双眼却是无神地盯着床帐上的花纹,不做任何反应。

福公公见此忍不住想要落泪, 自从那日陛下得知自己是依靠摄政王的血续命之后, 他就再也不与人说一句话, 也不吃任何东西,就算喂进去最后也会吐出来。

对于摄政王,姬昭更是不愿意见, 萧衍一来,他便将头扭过去,甚至睁着眼睛一直不愿意休息。

“陛下,您就可怜可怜老奴吧。”福公公端着一碗米粥擦着眼泪道。

三日过去, 姬昭肉眼可见地在消瘦, 就算他们做得很多也于事无补,因为陛下他根本就不想活了!

“陛下, 你这样, 让老奴以后在泉下怎么跟先帝交代啊?”福公公再一次出声道。

姬昭盯着床帐上的花纹, 神情有几分空洞,对于福公公话语他没有任何触动, 小皇帝早就死了。他死了, 不会有人伤心, 也不会有人心疼,自然更不必与人交代什么。

福公公见此不再说话, 只能默默地守在姬昭身旁。一时间,偌大的宫殿中一片死寂。

而在另一边,摄政王萧衍靠在床柱旁慢慢地用纱布缠起自己的手腕,纱布下面是无数条伤口。

等将最后一圈纱布绕完之后,萧衍才慢慢抬眸看向一旁的李盈则,光线打在他略显消瘦的侧脸上,竟然带出了一种极其锋利的俊美。

“我一直在想,陛下为何突然心存死志?”

萧衍一直知道,躺在病床上一心求死的少年在一开始是很想活下去的,毒发之前每次喝药都很积极,带着对生的渴望。可是毒发之后,这份渴望从姬昭身上消失了。

“或许是怕你损耗自己的寿元,不愿意喝你的血续命。”李盈则开口猜测道。

萧衍用身上的精血为小皇帝续命,这本就是十分损耗自身的事情,小皇帝视萧衍为最亲的人,自然不愿意让萧衍为其如此牺牲。

对于小皇帝心存死志这件事,李盈则也觉得有些措手不及,如果让小皇帝这样死了,那么他和姬恒所做的一切都白废了。

“不,不对。”萧衍回忆着姬昭毒发之后所有的事情,他能够感觉到喝自己血续命这件事只是压倒姬昭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究竟是从哪一刻开始姬昭萌生出了死意?

萧衍闭目沉思,回忆着被自己忽视的细节。

猛然间,萧衍睁开了双眼,一旁的李盈则心中一惊连忙问道:“想到了什么吗?”

萧衍想起,姬昭第一次毒发后问他为什么要对他那么好,他的回答是将对方当做了子侄。之后,姬昭的身体便僵住,闭上眼睛说了一句“只是子侄吗?”

此刻,萧衍只觉得抓到了某些东西,但是却不甚明确。

“怎么了?”李盈则见此不由焦急地再次开口问道。

萧衍抬眸看着李盈则道:“陛下问我,只是子侄吗?”

那么,不想做他的子侄,昭昭又想做他的什么呢?一时间,萧衍有些拿不准。

一旁的李盈则闻言愣住,这句话的确是充满了怪异感。只是子侄吗?那便是不满足于做萧衍的子侄,陛下想要的是萧衍心中独一无二的地位。

那便是……

一个答案在李盈则心中呼之欲出,但是却吓得他连忙闭嘴,然后小心翼翼地观察起了萧衍的神色。

萧衍低垂着眼眸,神情让人看不清,他想过那个可能,但是他却不敢确定。

昭昭,也是喜欢他的?

这般想着,萧衍起身走了出去。

“你去哪里?”李盈则不由出声问道。

“去找福公公问一些事。”

说罢,萧衍便消失在了门外。

…………

宣室殿中一片死寂,萧驯的到来惊起了宫人的一片惊呼之声,不顾宫人阻拦地闯了进来。

福公公看见萧驯连忙开口道:“萧小将军快劝劝陛下吧。”

萧驯走到姬昭的床前,躺在床上的少年消瘦得可怜,眼睛里一片死气沉沉,再也不见往日的神采。

他早知道姬昭病得很重,可是当他亲眼看见时依旧觉得触目惊心。

“昭昭。”萧驯出声喊道,他早就想这样喊了。

然而床上的小皇帝却是不理人,也不计较自己叫了他的名字。

萧驯伸出手摸了摸姬昭犹如海藻一般的长发道:“我知道你喜欢叔父。”

姬昭闻言不为所动,喜欢又如何?对方只将他当做子侄,即便是将他当做子侄也是因为他是小皇帝。

“但你知不知道,我也喜欢你。”萧驯在姬昭的耳边低声道。

话音落下,姬昭的瞳孔微睁,有几分不可置信。

而萧驯却是道:“长安之中心怀不轨的人说你是暴君,谢檀书斩断了他们的手,说严刑逼供的是他,严苛刑法的是他,骂名是他的骂名,何必全部推到陛下身上。”

姬昭心中闻言有几分震撼,他将谢檀书当做酷吏,本以为是让他陷入了泥沼,可未曾想他居然甘愿背上骂名也不愿别人中伤自己一分。

最后,姬昭闭眼道:“酷吏没有几个有好下场,是朕对不起他。”

“陛下,我们都想你活下来。”萧驯轻声道。

过了许久之后,姬昭才哑着声音道:“萧无桀,我活不下去了。”

因为,这个世界没有他存在的意义了。

谢檀书甘愿背负骂名也罢,萧驯喜欢他也罢,这些都留不住他了,他所在意的,已经没有人能够给他了。

…………

萧驯不知自己怀着什么样的心情走出了宣室殿,在下台阶的时候他突然向身后的陆拾问道:“陆叔,向天上的神佛祈愿有用吗?”

没有等陆拾回答,萧驯便道:“我不信天上的神佛,可是……”

话未说完,萧驯已经转身离去,出宫之后他便策马直奔城外的寒山寺。

寒山寺中香火鼎盛,佛前摆满了香客们为小皇帝祈福用的油灯,萧驯一身黑衣走入佛堂对寺庙中的主持道:“我要供三万盏佛灯需要多少香火钱?”

此话一出,不仅主持身后的和尚们愣住了,就连主持也惊住了。

“三万盏?”

“不是说天上有三万神佛,我给他们每人送上一盏,祈愿他们能够降福于陛下。”萧驯看着面前庄严肃穆的大佛开口说道。

如果神佛真的能够救回小皇帝,那么他信一次又何妨?

主持闻言有些迟疑地说道:“短

时间内恐怕找不出三万盏佛灯。”

自从知晓陛下生病后,长安的百姓蜂拥而至,周围大小佛寺中都供满了为陛下祈福的佛灯,三万盏佛灯如何拿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