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第2/3页)

她不好。

自她和七郎做了决定,她便知道,狐珠入肚之时,是她报仇雪恨之时,亦是她身亡之时。

可她不悔。

七郎也不悔。

冬风想起了那一日,她拖着浑浑噩噩的身体,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到了这鬼影山半山腰的茅草屋,那儿是牢狱禁地,却也是她和七郎的家。

小狐死了……

小姐亲手杀的。

多么好笑,多么荒唐……一出戏,他们一家三口竟然只是一出戏!

由着小姐书写,让哭便哭,让笑便笑……戏唱给宫主听了,他们也就没用了。

“七郎,我好恨……”冬风抬起了眼,眼里是无法言说的痛,和她被阿爹阿娘逼着给旁人换亲时,是一样的痛,一样的恨,不,甚至更恨了!

那时,她只能伤着自己,站在悬崖边,感受着那猎猎罡风将脸颊吹痛。

往下纵身一跃时,风在耳朵边呼呼刮过,她整个人失了重,踩不到实地,她知道,她会粉身碎骨,会摔成一摊的肉泥,可怖又吓人,还疼得很……

可是她不怕。

她好生痛快!

这一身血肉,便是喂了野狼,喂了秃鹫,做了肥地养花草的养料……她都情愿。

便宜不到兄弟,她好生的痛快!

“我好恨,我不想就这么算了,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冬风眼里有泪,一声比一声悲怆。

凭什么同样有血有肉,她就该低人一等,她家小狐就是孽畜,就该死。

“它什么都不知道,我亲手领着它回来的,七郎,你知道吗?是我亲手领着它回来的,路上时候,它还缠着我要吃灯芯糕,它还那样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坏事都没做过……”

冬风泣不成声。

“我知道,我都知道。”狐七抱着人,眼里都是痛。

他抬眼瞧这一处茅草屋,只是寻常的屋子,可禁制处处都有,他早已经是阶下囚,走不出这囫囵地。

似是瞧出了冬风的死志,狐七五指化爪,猛地朝丹田处剜去。

下一刻,在冬风惊诧和摇头中,他将那一颗凝聚了他半生修为的狐珠塞到了冬风的手中。

黏腻的血滴滴落下,他似不曾察觉那痛意一般,将冬风瘦了许多的手阖上,握紧了那狐珠。

最后,狐七笑了笑,如冬风每一回见到他时一样,几分温情,有说不尽的情谊,如冬日最温柔的雪一般,纯净得能瞧到人的心坎深处。

“去吧,做你想做的事……我和小狐在等你,”狐七的声音小了去,眼里有泪,唇边有笑,还有几分愧疚,“就是辛苦冬风了。”

……

“噗!”

鬼影山的湖泊旁,冬风的动作快得出人意料,潘垚都来不及说一句话,只见冬风的眼睛已经成了兽瞳,快如疾风又似闪电一般贴近钰灵。

钰灵嘴角有血突突冒出,低头瞧自己的心口,“你——”

她的心口有了个血窟窿,一颗心都被那兽爪抓着,只要稍稍再用力,那心脏便能捏爆了去。

这一出意外,潘垚都看呆了。

好快!

不愧是狐!

冬风贴着钰灵,她的个子比钰灵矮上一些,贴着她瞧的时候,需得微微仰着头,可这会儿,冬风的气势却半分不落。

那兽瞳中有冷冷的光,对上钰灵意外又有些发懵无措的目光,冬风勾唇笑了笑。

“小姐,你是知道的,我冬风才是睚眦必报的那一个人,为了不便宜我兄弟,我都能舍了这一条命,喂狼喂秃鹫都甘愿。”

钰灵瞪大了眼睛,想问你要做什么?话还未出口,她口中先有鲜血突突涌出。

阿爹!

阿爹救她!

濒死的虚弱让钰灵发慌了,她感觉到血在流走,指尖开始泛凉,心口处痛得不行,五脏六腑的灵炁都在散去。

命门被攥着,她一身灵炁凝聚不起,甚至掐不起一道求救的符箓。

冬风冷笑,“这才到哪呢?小姐这就怕了?”

钰灵的瞳孔有些发散,瞧着冬风从怀中掏出一管笔。

这是——

潘垚认得这笔,前两日在清平宫,钰灵以笔为刀,要剜出自己同胞兄弟的残骨,丢了那胎中胎……最后,那沾了血的笔丢在白玉砖上。

那一日,笔便是冬风收起来的。

“小姐这般爱排戏,也该为自己排一出,亲自瞧瞧这戏精彩不精彩。”冬风拿笔沾了血,直刺钰灵心口。

在钰灵目眦欲裂的目光中,她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一个【丐】字。

她盯着钰灵的眼睛,“只盼小姐的来世,当真如你所祈愿宣誓的那样,做一个以乞为生的丐婆,颠沛流离,终身在乞求之中渡过。”

“也许会有人钟情于你,情真意切,不嫌你的出身……只是世事荒谬,我只盼小姐的那一场情,也如你为我和七郎编排的一出戏一般,它也只是别人编排的一出戏……”

“恋慕于你,只是阴差阳错。”

冬风视线一转,落在钰灵狼狈血污的心口,“终有一日,他会恍然大悟,瞧得你心下的肮脏,对你弃如敝屣。”

“而你,乞而不得,卑若尘埃。”

钰灵低头瞧自己的心口,看着那一管笔,目有不安之色。

她生平尤爱排戏,平日里用惯了这笔,是以,笔上有她的修为念力,较之寻常的笔,她这笔更能允愿成真。

不,不可以!

果然,怕啥来啥。

只见此处风骤起,远远的好似有一道叹息传来,闷沉又幽远,如晨钟暮鼓。

“诺。”

这一道突然的诺,不单单潘垚听着了,冬风和钰灵也听到了。

“天地之势,言语有灵。”潘垚低声,再看钰灵,眼里有着淡淡的同情,“小狐阿娘,天地允了你的愿了。”

看吧,她就说了,做人不能头铁,更不能嘴硬,这下好了,这一辈子的宫主千金,呼风唤雨,搅天搅地,好日子过的腻了,想要过过苦日子,尝一尝苦日子的滋味,下一辈子,竟真成了个乞丐婆了!

颠沛流离,一身肮脏讨一口饭吃。

便是成了夫人,也在乞求着不属于她的感情。

这是陶花子呀。

有度的媳妇。

兜兜转转,妙清道人和有度真君也算是亲上加亲了。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允了……允了,天地竟然允了!”冬风喃喃自语,丢了手中的笔,下一刻她哈哈笑了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将所有的委屈也尽数哭出。

小狐,七郎,她报仇了,她报仇了!

似是卸了最后一分力,冬风跌坐在了地上,那朝云近香髻早已经散了,披散了头发在肩上。

风吹来,头发胡乱的飞舞。

潘垚瞧到,冬风的发顶上早已经是一片的白,这是心痛得白了发,白发藏在发髻中,这才无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