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遗产:一场“德国人的胜利”?(第3/4页)

在战场原址上,庄园建筑仍然与200年前几乎一模一样,维护得很好,仍然是一座正常经营的庄园。但庄园周围的景观却已经大为不同了。26战斗刚结束的时候,拉海圣庄园周围曾是法国骑兵的藏身之处,从而对盟军造成重大打击的一道道深沟,大部分都填满了尸体。随后,为了纪念战场区域现在的统治者奥兰治亲王而修建了狮子丘,施工时运送的土方量太大了,导致庄园两侧的山脊轮廓完全变了个样。例如,时人描述的险峻山体已经看不出险峻来了。雨果指责说,战场“为了自己的荣耀而遭到毁坏”;据说威灵顿看到这些变化时,曾惊呼道:“他们毁了我的战场。”27近期的道路拓宽工程则进一步改变了环境。这些事情都没有对游客解释清楚。总的来说,拉海圣庄园的现场景点还有许多地方有待改进。全景模型和博物馆中陈列着的确实是有关拉海圣庄园的“百日防御”,但得到更多重视的却是霍高蒙特,是骑兵的冲锋和对帝国卫队的进攻。在礼品店销售的描述战斗经过的DVD(高密度数字视频光盘)只简要说起英王德意志军团,一个字都没有提及军团保卫拉海圣庄园的事迹。28

在英国,拉海圣庄园和英王德意志军团的遗产一般来说都是十分正面的。应当承认,威灵顿的立场是有些矛盾的:他在战场上发出的急件中向自己的盟友表示了很高的敬意,但后来他又倾向于贬低德国人(特别是普鲁士人)的贡献。29然而一般来说,英国人一直能迅速承认外国人的军事贡献。18世纪的英雄人物,比如领导西班牙王位继承战争的欧根亲王,以及领导七年战争的腓特烈大帝和不伦瑞克的卡尔·威廉·斐迪南王子,他们在世的时候就被公众奉为名人了。30在大卫·威尔基爵士著名的绘画作品《切尔西退休人员聆听滑铁卢快报》中,清楚地显示了汉诺威人和来自英国各地的普通英国士兵并肩战斗的场景。1816年2月,剑桥公爵发布将军令,将英王德意志军团转成了汉诺威现役部队。他提到军团由于“结合了英国人和德国人的勇气而成为不朽”。31即使是观察家也往往会对威灵顿公爵的大部分外国援军存有偏见,例如约翰尼·金凯德就曾经说过,“我们全体都算上,是一个非常糟糕的部队”——只除了英王德意志军团。他写道:“英国步兵和英王德意志军团,自始至终不屈不挠地捍卫着国家的荣誉,在最绝望的情况下,他们也毫不动摇地坚持不懈,表明他们虽然可能被摧毁,但绝不会被击败。”32同样地,利奇上尉在描写他的步枪手战友们时写道:“没有什么能比得过德国人保卫拉海圣庄园时那坚定的勇气。”33

这种尊重在今天的英国流行文化中也得到了回应。在英国服役的外国士兵们在伯纳德·柯威尔的著名小说《沙普》及其电视改编中表现十分突出。最初在ITV(英国独立电视台)播放并向大众发行的DVD《沙普的滑铁卢》,里面甚至出现了巴林在农舍里的场景。最近由加德纳少校在农舍的墙壁上揭幕的纪念牌匾上,其缩写是英语,而不是德语。其制作者是设在贝克斯希尔的汉诺威研究小组,主席就是加德纳本人。在贝克斯希尔的纪念花园里也有一块牌匾,是由威灵顿的传记作者朗福德夫人揭幕的。

而在英国,拉海圣真正的重要性仍然不为人所知,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被重点强调的一直是霍高蒙特的近卫军、装甲骑兵的冲锋、皮克顿之死、英军步兵方阵在炮火和法国胸甲骑兵进攻下的韧性,还有最后梅特兰对帝国卫队的致命一击。

滑铁卢是一场“德国人的胜利”吗?这个说法是在“一战”之前和大战期间由尤利乌斯·冯·普弗洛克–哈特堂首先提出的。他认为,这场战役是“德国式的力量战胜了法国式的鲁莽,尤其是德国人民的胜利”。34后来彼得·霍夫施罗尔在一系列重要但有争议的作品中又进行了详细阐述。甚至在詹姆斯·邦德电影《黎明生机》中也有所表现。“我应该知道你会躲在‘英国秃鹰’威灵顿的身后,”电影中的反派布拉德利·惠特克将军斥责邦德,“你知道他全靠收买德国雇佣军才能击败拿破仑,不是吗?”这种说法是有些道理的。威灵顿开战的时候,部队里约有45%的人是讲各地德语的,而且随着每一个普鲁士部队陆续抵达战场,这个比例还在增加。最终,显然多数盟军战斗人员都是“德国人”,甚至可以说滑铁卢战役确实是一次“德国人的胜利”。

然而,更加准确也更有帮助的是将威灵顿的军队描述为“欧洲”的部队:36%的英国人(即英格兰人、爱尔兰人、威尔士人和苏格兰人)、10%的英王德意志军团的人、10%的拿骚人(他们既参加了拉海圣的,又参加了霍高蒙特的战斗)、8%的不伦瑞克人、17%的汉诺威正规军、13%的荷兰人和6%的“比利时人”(瓦隆人和弗拉芒人)。这使得滑铁卢战役用最近诺曼底登陆纪念日上的老兵和前英国国防参谋长、陆军元帅埃德温·彭英武勋爵的话说,成了“第一次北约行动”。35从这个角度来看,巴林指挥的是一个多国单位,是由国际联盟派出的多国部队。他们的师长冯·阿尔滕被他的传记作者恰如其分地描述为一名“欧洲士兵”36。在剑桥公爵于1816年2月发布的最后一道命令中,他宣布,在滑铁卢,军团“有力地协助了欧洲的事业”以及他们的君主——乔治三世。37英王德意志军团,特别是巴林的第2轻步兵营,因此代表了德国的一个军事传统,完全不同于奥地利–普鲁士之间的争权夺利、小邦割据状态,完全不同于古老的神圣罗马帝国、德国皇帝或德意志国防军烦琐累赘的各种执行部队。

巴林在另一方面的成就也十分突出。驻守拉海圣的盟军,其英雄主义是理性的,而不是自寻死路,他们坚持到打完了最后一颗子弹,而不是最后一个人。奥普迪达最后的冲锋可能是英勇的,但是现在看来颇值得商榷,因为他的做法所带来的不仅是自己的死亡,而且是让许多人陪他一起赴死。如果他能坚持自己的立场,不服从冯·阿尔滕和奥兰治亲王,拒绝违背自己的理性判断,坚决不进行最后那次冲锋的话,我们会更加怀念他。当然这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与之相反,巴林并没有为了荣誉而轻率地牺牲战士们的性命,或因为骄傲而将生死置之度外。他尽最大可能坚守了阵地,然后主动撤退了。在他的指挥下,尽管许多人身负重伤,但大多数人都幸存了下来。他在完成任务、维护本营荣誉和对自己的手下将领负责之间取得了平衡。因此,巴林的例子与温泉关或斯大林格勒(现伏尔加格勒)战役相反,后者在德国军事史上的地位十分复杂,当时战士们全体做出了自我牺牲,不考虑这种牺牲究竟有没有意义。50多年来,德国军队、德国联邦国防军一直在努力设法解决“传统”问题,却对近在眼前的典范视而不见。现在该让巴林及其手下所取得的成就得到应有的充分肯定了,特别是得到德国人自己的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