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岳弯弯自从怀孕以后, 除了最初会孕吐、头晕以外,这个孩儿一直乖乖巧巧地坐在她的腹中,从来也没惹上什么麻烦。

她听说生孩子是很痛的, 可因为前面九个月他表现得太好,岳弯弯竟然忘了这个说法, 一直到真正要生产时, 方知那疼痛简直到了濒临死亡的境界。从阵痛开始, 岳弯弯便熬不住了。尽管产婆从始至终在劝她使力,一路为她摇旗助威,可是肉.体凡胎, 哪有她们要的使不完的力气。

岳弯弯抓着妆成的臂膀, 将妆成的藕臂都抓出了青紫, 岳弯弯听着妆成的呼痛声,这才意识到自己抓了什么, 急急忙忙地撒开,又去扯枕头。痛得脑中混混沌沌、迷迷糊糊的, 晕了又醒, 醒了又被那疼痛折磨得不轻, 面无人色。

妆成听到皇后娘娘嘴里轻轻地呼着, 似乎在唤着什么, 她忙凑到娘娘耳边去, 却听到的是她气若游丝的嗓音:“陛、陛下……他知道吗?他来了吗?”

妆成顿了一顿,看着娘娘两腮挂汗, 失去了全部血色的惨白的脸蛋,喉间却哽住了,半晌,她轻轻地、慢慢用了几分力道, 将岳弯弯的手腕握住,道:“去说了,去说了,陛下马上就会来的。他不能进产房,只能在外边候着,等到陛下来了,臣就来知会娘娘。”

“他……”

又是一阵剧痛侵袭而来,近乎吞没了她的理智。

岳弯弯失神地望着帐顶,金色的帘拢上,凤凰尾羽开得艳极无双。

她口中轻轻地道:“他不会来、不会来了……”

不知道为什么,岳弯弯心中已给出了这样的答案,并且,她说得肯定,肯定得令妆成哑口。

“娘娘,陛下今日,被中书省的几个要臣给绊住了,说是今年四夷来朝的大事儿,恐怕也要拖到明年了。”

国政大事,妆成也不知,总归是不简单,她也不晓得该如何对娘娘说。

尽管娘娘正在紧要关头,皇后生产,也是国之大事。

……

沈阁老喋喋不休,不依不饶,似乎若陛下不肯点头答应,就不肯放他离去。

即使是皇后生产这样的大事。

元聿人坐在含元殿中,心却早已飞到了甘露殿。他知妇人生产艰难,严重者可以危及生命,当初他的养母便也是这么亡故的。

他不知她此时正在甘露殿中忍受着怎样的剧痛,料想是常人所不能忍受,一想到岳弯弯那阵阵呼痛、小脸惨白毫无血色的模样,心中便一阵抽绞,连他自己亦不明,很陌生这般感觉。

然而四夷来朝又是何等大事,去年和前年,他代天子巡视四方,收编安心三军,击溃了北胡人南下牧马的野心,也就是在今年,他们请旨递状,愿将稚燕王子送入神京为质子。高祖以来,三代君王偃武修文,使国力空前强盛,物阜民丰,然而北胡人始终是心腹之患。今他们愿意退一步,将王子送来为质,这是一个好机会。若延到明年,又是夜长梦长。

今年北边饥荒,以游牧为生的北方胡人只怕也并不好过,一旦他们再度南下,这契约立下,犹若就地撕毁,再无丝毫用处。

元聿不肯答应,然而沈阁老咄咄逼人。他以为,北胡人贼心不泯不说,但就今年,先帝新丧,国库因为修缮皇陵和天子大婚,势必空虚,如何还能再拿出钱半年节,迎四夷入朝谒见。

元聿实是心烦意乱,到了后来,只见郑保频频对他使眼色,似是皇后那边有所不妙,元聿长身而去,缁衣袖袍一拂,犹若惊涛骇浪,沈阁老登时脸色惊变,元聿沉声道:“朕自有主张。”

他扔下中书省一干唾沫星子说干了的老臣,皱眉随着郑保匆匆离去。

裁撤冗员以后,仍然留下来了大批先帝擢拔的旧人,譬如这群老顽固,地位之高,难以撼动,连天子亦不能无过而罚,否则终失人心。

四夷的事不急于这一时,不论小国如何,今年稚燕必须入京。这是元聿绝不退让的地方。

天子的脚步越来越急,嫌龙辇太慢,竟一路大步疾行,郑保差点儿都没跟上,元聿攒着长眉,一边急匆匆往甘露殿去,一边沉声问道:“皇后如何了?”

“陛下,娘娘这胎生得艰难,都晕过去好几回了,适才晕过去之前,一直唤着陛下……”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元聿险些因为脚下的卧石而趔趄摔倒,郑保道了声“小心”,然而元聿已飞快地往前奔去了,郑保再也没有追上。

元聿来到甘露殿时,四个太医,连同院首,都一同候在皇后的产房外,他嫌那六十六道台阶太长,等元聿终于疾步拾级而上时,只听到最后一声岳弯弯疼痛力竭的呼喊,一切归于寂静,跟着,便是一道响亮的婴孩啼哭之声,响彻整座宫殿。

“生了生了!”

产婆大喜。

元聿的眉头也随之一松。

然而产婆大喜的声音才一落地,便又响起了一道失望的声音:“咦,竟是小公主。”

是小公主,不是小皇子。娘娘生了一个小公主。

公主不是不好,本朝的公主地位尊贵,可同皇子一般骑马游射,习文断字,还可以有独属于自己的封地,可以休弃驸马,可以不事舅姑。然而,这毕竟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

中宫虽有皇后,然而其余诸宫皆无人。

这头胎,又是嫡出,自然无数人都盼着是位皇子,好让这大魏江山后继有人。

元聿已按捺不住,令人打开了殿门,他朝里冲了进去。

几名产婆都大惊失色,“陛下怎么进来了?不吉不吉!还请陛下速速出去!”

然而元聿怎么容她们置喙?他既进来,就断没有再被轰出去的道理。

产婆用襁褓将小公主包好,送到了皇后娘娘的床榻边上。

岳弯弯面若白纸,仍旧闭目不醒,元聿走到了她的身旁,身影便犹如礁石般,再也不能动。

过了半晌,产婆的声音才终于清晰地飘入了耳中:“陛下,奴婢们还没有收拾,陛下是不该这时进来的,恐有冲撞……”

“都出去。”

元聿没耐心再等那产婆说完。

几名产婆面面相觑,既是陛下下令,也不敢有违,便只好咬着后槽牙都出去了。

岳弯弯产后乏力虚脱,人也恹恹的,直至感觉到身旁的软褥子似是塌陷了一块,才意识到是有人坐了过来,她勉力支起眼帘,朦朦胧胧的,瞥见了她方才一直最想见到的,却始终不曾得见的男人。

那一瞬间,岳弯弯眼中强忍了很久的泪水,如雨水一样簌簌地滚了下来,沿着她雪白的脸蛋肌肤,一直滑入她的鬓发之间。

汗水浸湿的长发,一时又让泪珠打湿了。

元聿良久无言,不知该说什么,最后,他只能满心愧疚和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脸,“没事了。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