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番外 — 箜篌曲

白舒沉着脸,缓步走回了自己的院子。

半路上偶遇了自原管家自尽后,新顶替上来的管家:“小将军?”中年人注意到了白舒脸上的沉重,还有他微红的左眼,“你还好么?”

“挺好的。”被人从思虑中唤回神志,白舒下意识的展露了一个开心的笑,“你在忙啊。”

“嗯,对,之前那位走的太突然,很多事情还未交接,最近真的是有的忙。”管家不疑有他,“对了,小将军,你院子里的老彭中午请假回南村了。因为小将军你不在,所以老彭让奴替他向您赔罪,还说什么要是晚上您房间里亮着灯,就陪着您在门外坐一坐?”

白舒脸上的笑容僵停住了:“南村?”

“对,”中年管家脸上的回忆尚未褪去,“似乎说是明天就是他小孙子的生日,所以今日得赶回去——哎,小将军?小将军,你这是要去哪里啊?”

他向前迈了一步,然而被他称作‘小将军’的人,早就已经跑的不见踪影了。

快一些——

身子压低紧贴在马背上。

——再快一些!

赤红色的马匹感受到了自己主人的焦急情绪,脚下如踏风而行,化作一道红色的闪电在平原疾驰而去。

‘小将军若是有什么事情也不要紧,我们这些老家伙还在呢。’

‘那么今年不再对关内边缘村落再做防御,只守主镇。’

老兵的声音与他偷听来的对话互相交错,一时间白舒竟然分不清哪句来自老将,哪句又是他听来的。

【这个速度,已经很危险了!】系统不得不出声提示白舒,【如果在这个速度下摔下马,那么你就算不死后半辈子也得在床上躺着了。】

‘闭嘴!’白舒没有心情和系统捧哏,‘别来惹我。’心里是熊熊燃烧的怒火,即便知晓这是在大义之下最好的决定,可他还是会忍不住心生怨恨。

怨恨廉颇的离去,怨恨那些将军的决定,怨恨自己的反应迟钝,怨恨邯郸的袖手旁观,甚至在怨恨着系统。

他从不知原来自己是怨恨着的啊......

他出发时天色已经渐红,那姓彭的老将是白日作别,雁北这往返也就只有三日的地方并不大,但白舒却第一次觉得这片区域好远啊。

远到当夜色将至,他看到了远方的在天地之间起舞的红色火光,闻到了空气中烟尘的味道。

他终究,还是来晚了。

那火很大,炽烈的烧着,驱散了冬日的寒冷,只剩炎热。通人心性的枣马逐渐减缓脚步,最后在离村子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看着自己的主人连滚带爬的从自己的背上滚落,看着他怔在哪里,一动不动。

白舒看着眼前燃烧的火焰,感受着鼻翼中萦绕不散的血腥与焦气,听着耳侧除却火焰噼啪之外只剩风的寂静,心中仿佛被人强行挖走了一块,只留下了疼痛与刺骨的冰凉。

那寒意与刺骨的阴冷如藤蔓般攀附而上,一层又一层如南方永不停歇的梅雨,穿过伞面绕过衣襟,贴在了他的皮肤上,渗入了他的骨肉中。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抓住些什么,可迎接掌心的只有自己的手指。

枣马不懂自己的主人为何一路紧赶慢赶的赶来,到了地方却站在原地不动。便打了个鼻响,将头凑到了白舒的颈部用力撞了撞,试图唤回自己主人的神智。

这也的确唤醒了他,少年迈开脚步,踩着没有烧起的小路,义无反顾的冲入了燃烧的村子中。

他不曾来过这个村子,但所有的村子都是相近的,大门朝着主路,四个房子并着背靠背,后院相连主门相对。

第一户的人家,倒在门口的是一位老朽,他面朝天空,脸上还残留着愤怒和恐慌。刀口穿透了他的胸膛,黑色的血铺就了院落,早已冷凝。

白舒只是在他的身边顿了顿脚,就冲入了院子。

房门是被暴力破开的,门口躺着身子被分离的中年妇女,她面朝房内,张着嘴似乎在临终前喊着什么。榻上,是早已死去的少女,她脸上还带着血泪,满身伤痕和不明痕迹,手不自然的下垂。

白舒站在门口,看着这个只一眼就能望到全部的小小房间,垂眼转身,翻墙而去。

第二户人家的树下,拴着一个男人,白舒上前后却看到了对方怒视着房门,脸上不假遮掩的仇视。

可他的身体冰冷,早已死去。

绕过那男人,房中与第一户人家如出一辙的场景,让白舒心中越发难受。他看着那躺在床上的妇女,到底还是没能忍住自己,引来了火将原本并未被点着的房子烧了起来。

离开前,他看见了房中被踩碎在地,沾满污泥的小木娃娃。

然后是第三家,第四家,第五家......

是谁都好——

男人倒在房外,女人死在榻上。

活下来吧——

家畜不知所踪,粮食劫掠一空。

只要有一个人,是谁都好,只要有一个人——

原本整齐的庭院是被抢烧的狼狈,干净的家中是不被爱惜的打砸。

活下来吧——

——然后记住我的旁观,记住我的冷漠,记住我的不作为。

在不知道第多少户的失望后,白舒在浓烟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不要成为死的,被人遗忘的,再也无人能够记起的东西。

是那一日守在他房门外,给他讲故事,陪着他入睡的老兵。

——求求你们,活下来。

老兵手中是一柄带血的镰刀,刀口锈迹斑斑显然是经过了激烈的对撞。园中是飞散的血迹,其数量之多和散,显然不只是属于一个人的。

白舒几乎是踉跄的跑过去跪在了他的身侧,颤巍巍的伸出手去碰他的颈部。

可这一次,入手的依旧是一片冰冷。

——只有一个人也好啊。

白舒的手指蜷缩回了掌心,他就这样跪在老兵的身侧,攥着拳头,将头埋在了对方还带着柔软的身体上。

——只有一个人也好啊,活下来吧。

“对不起......”泪水自眼眶流出,“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像是复读机,只能够机械的重复着这样的话,一遍又一遍,在火焰的噼啪声中,不知是讲给谁听,也不知是为了谁,“对不起。”

悔恨萦绕心头,无助充斥大脑,此生第一次,白舒知晓了什么叫做‘后悔’。

可没有人能够回应他,也没有人听他这句道歉。

——即便咬牙切齿也好,请活下来吧

像是回应他的乞求一般,系统的声音突然而至:【这个房间里,有生命活动的迹象。】

从未有那次,白舒这样感激系统的存在,他狼狈的站起身,踉跄着冒着越发浓郁的烟尘冲入了房间,按照系统的指示一把掀开了凹陷与灶台上的铁锅:“你是,彭老的儿子,小越,对不对?”他看着灶台通向床榻黑漆漆的通道,并未意识到他声音中的哀求与颤抖:“我不知他是否向你讲起过我,我是舒,廉颇将军身边的徒弟,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