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4页)

伯里克利遭到猛烈攻击

前430年夏末,瘟疫还在肆虐,雅典人转而反对他们的领导人。他们从未经历过如此严重的瘟疫,它对城市的沉重打击此时已经大大削弱了伯里克利的地位,人们对其战略的信心动摇了,责怪他的顽固导致了这场战争。人们不愿意将战争继续下去。

在民意的转变中,传统宗教也起了重要作用。希腊人一直相信,瘟疫是诸神为了惩罚激怒他们的人类而降下的灾难。最著名的例子是荷马的《伊利亚特》开篇的那场瘟疫,阿伽门农侮辱了阿波罗的祭司,于是阿波罗降下瘟疫惩罚他。希腊人往往认为,瘟疫的起因是人们忽略了神谕或者宗教上的玷污行为。瘟疫降临雅典的时候,年纪较长的人回忆起了过去的一条神谕,它预言“将会发生一场多利亚人的战争,并将暴发瘟疫”。这其实是对伯里克利的指责,因为他最坚决地主张以战争反对多利亚人(伯罗奔尼撒人),并且人们都知道,他相信理智,喜欢结交对宗教持怀疑态度的人。虔诚的人们指出,在雅典大开杀戒的瘟疫不曾传播到伯罗奔尼撒半岛。

其他人则指责伯里克利是造成战争的罪魁祸首,并且雅典人原本是散居于阿提卡各地的,若不是伯里克利的战略将大量人口聚集在城内,疫情也不会这么严重。普鲁塔克向我们解释,伯里克利的政敌们说服了人们,是挤在城内的农村难民造成了瘟疫:“他们说,这一切都是伯里克利的责任;由于战争,他将农村的大批暴民迁往城市,并且让这么多人无所事事。”(Pericles.34.3-4)斯巴达人撤军和伯里克利率领的雅典远征军从伯罗奔尼撒半岛返回后,伯里克利已经无法阻止公开辩论,因为必须召开公民大会,以便投票决定远征波提狄亚的军费开支和指挥官人选。这支远征军及其将军的离去使伯里克利丧失了更多政治上的支持。我们可以肯定,在远征军及其将军不在雅典期间,政敌们对伯里克利的攻击终于取得了成功。

和谈

雅典公民大会不顾伯里克利的意愿和建议,投票决定派遣使者去斯巴达议和。这个决定比该时期的任何事件都更有力地驳斥了修昔底德的说法——“伯里克利时代的雅典只有民主之名,而无民主之实,或者正在变成首席公民的独裁统治。”弄清雅典与斯巴达的这些谈判的性质对于理解后来的战争进程非常关键,但古代作家对雅典人提出了什么样的和平条件、斯巴达人又如何答复,都缄默不语,所以我们必须尽可能地复原这些谈判。

斯巴达人可能重申了他们在战前向雅典人提出的建议:撤离波提狄亚,恢复埃吉那岛的自治权,并撤销对墨伽拉的禁运。前430年的局势对斯巴达有利,所以他们或许还增加了最后一个使团提出的条件:恢复希腊各邦的自治权,这意味着瓦解雅典帝国。

这些条件是不可接受的,会让雅典在敌人面前束手无策;而斯巴达坚持这些条件,就等同于拒绝雅典的议和请求。谈判的结果恰恰证明了伯里克利的判断:雅典人要想获得令人满意的和平,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斯巴达人确信,雅典既不会投降,也不会被打败。但雅典的主和派仍然将伯里克利视为和平的主要障碍,他们决心让他出局。

斯巴达拒绝雅典的和谈建议,说明了阿希达穆斯二世及与他持有相同政见的人在斯巴达同胞当中没有取得任何进展。雅典人拒绝出城应战以保护自己的家园和庄稼,这让大多数斯巴达人愈发坚信,雅典人都是懦夫,只要斯巴达继续施加压力,雅典人迟早会屈服。雅典人对伯罗奔尼撒半岛的进攻没有造成严重损害,但非常烦人,令伯罗奔尼撒人更加愤怒。雅典的瘟疫是新的鼓励因素,因为它令雅典衰弱,轻松的胜利似乎很快就会降临到斯巴达人那边。

但斯巴达的主战派严重误判了形势,尽管瘟疫削弱了雅典人,却没有摧毁他们继续战斗的能力。若对当前局势做更理智的分析,斯巴达人就会发现,他们在一场漫长战争中的胜算也不大。雅典人从瘟疫中恢复之后,在舰队和城墙的保护下仍然是坚不可摧的,而且斯巴达人还没有想出战胜对方的办法。更温和的办法或许是,劝说雅典人解除墨伽拉禁运、放弃克基拉岛,或甚至交出埃吉那岛和波提狄亚。这至少能够分裂雅典民意,但由于大多数斯巴达人相信敌人已经走投无路,所以他们提出了敌人哪怕在最绝望的情况下也不可能接受的苛刻条件。

与此同时,在雅典,伯里克利的政敌们对其进行了集中攻击,直到他最后不得不为自己和自己的政策辩护。在民主制国家里,他这样的领导人是罕见的:他在奉行有争议甚至不得民心的政策的同时,仍然对人民坦诚相待。伯里克利始终直言不讳,让那些恼怒的听众无法反驳,因为他们不能说伯里克利没有告诉他们实情,也不能说伯里克利欺骗他们。他非常明确地表示,责任既是他的,也是大家的。他对雅典人说:“你们当初觉得,我拥有必要的领导能力,至少我的领导能力比其他人要强一些,所以被我说服,投入了这场战争。那么,你们现在就不应当责怪我做得不对。”(2.60.7)

在这次演讲中,他提出了一个新论据,主张坚持原战略。他赞颂了雅典帝国和海军力量的伟大和强盛。海军是帝国的基石,使它能够主宰整个海洋。他认为,与这相比,损失一些土地和房屋根本不值一提,它们“不过是伟大财富的小小点缀罢了。若雅典能够保全自由,就能轻易地重新得到这些东西。但如果雅典丧失了自由,其他东西就会全都丢掉”(2.62.3)。

尽管他之前劝雅典人不要扩张帝国,但在此次演讲中,他似乎在鼓励扩张主义。我们必须认识到,他此时的演讲是为了应对新形势:之前攻击他的那些人,比如克里昂,想要的是更积极地作战;而如今攻击他的人是那些根本不想再打下去的人,所以他需要新的侧重点。他指出,雅典人拥有独特的力量,所以他们不必担心输掉战争,他们只需要担心缔结的和约对自己不利,以及担心失去自己的帝国。雅典人抓住了一只老虎的尾巴:“到目前为止,你们控制的帝国是对他人的暴政,拥有这个帝国似乎是不道德的,但如果放弃它,肯定会很危险,”因为“之前被你们统治的那些人将仇恨你们”(2.63.1-2)。

伯里克利的这一席话表明,反对派再次拿出了这样的论点:雅典的帝国主义和这场战争是不道德的。伯里克利没有反驳“帝国主义本身是不道德的”,而是用这个观点作为武器,捍卫自己的政策。他指出,考虑道德与否的时间早已过去了,现在是生死存亡的问题。他呼吁雅典人不要将自己的眼光仅局限于当下的磨难,而要眺望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