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完美的平衡

历史上最恐怖的8月。

——亚瑟·科南道尔

英国远征军指挥官约翰·弗伦奇爵士(Sir John French)此时已经到了法国,却不太清楚德军的去向。即使德国人就在他眼前,他甚至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应战。

弗伦奇,就是那位在卡勒兵变中辞职的皇家总参谋长,此时带着令人敬畏的陆军大元帅、战争大臣基钦纳伯爵(Field Marshal Earl Herbert Kitchener)的亲笔手谕来到了法国。然而,基钦纳手谕的内容却不是弗伦奇这个职位的人想要的。手谕没有要求弗伦奇全力追击德军并与之交战,就好像英格兰从来不期望胜利、盟友法国人没有处于绝望状态不需要最大限度的支持似的。

事实上,弗伦奇发现手谕与他的期待相反。他被告知,必须节省使用英国远征军,因为这支军队占用英国大部分的常规部队,有5个师的兵力,包括4个步兵师、1个骑兵师。

“显然必须以最谨慎的态度将部队伤亡降到最低限度。”基钦纳写道,“我希望你清晰地理解这支军队是完全独立的,你不必接受任何同盟军将军的指挥。”换言之,弗伦奇不能指挥这支军队去冒险,不能把自己看作霞飞、朗勒扎克,或其他法军将军的下级。基钦纳用这种方式制造了大量的问题。

的确,英国远征军比法国和德国部署在西线的巨大军队小了许多,似乎有被忽视的危险。愚勇有余的德皇威廉,为了激励德军争取胜利,称英军为“可怜的小军队”。但是,英国远征军士兵是世界上最好的:接受过良好的培训,纪律性极高,经常被送到英国海军都无力触及的天涯海角。这些士兵渴望战斗,有极高的精神素养。大部分普通士兵是职业军人或英国城镇里的穷人,他们对团队的忠诚和相互之间的忠诚要远远超过对帝国荣耀的浪漫追求,天地间没有什么东西使他们不敢开玩笑。德皇的奚落传到他们的耳中,于是他们开始称自己是“老可怜”。当他们乘坐货轮刚从南安普敦抵达法国的港口城市勒阿弗尔时,听到簇拥在港口的人群高唱法国国歌《马赛进行曲》。数千英国兵与法国人群对唱起来,他们没有唱英国国歌《上帝保佑我王》,却唱了一首供行军时娱乐用的粗俗歌曲。法国人边看边听,面带虔诚,有的还把手放在胸前,就好像这首一个词也听不懂的歌曲是英国国歌似的。

英国远征军先在比利时南部集结,然后于8月20日向北移动,目的地是朗勒扎克第五集团军的左翼,形成并列阵形。8月21日,当比洛的德军第二集团军在桑布尔河附近的沙勒罗瓦(Charleroi)对朗勒扎克的部队发动攻击时,英国远征军正在行军中。弗伦奇在得知法、德两军交火的消息后,立刻命令第一军团(贺瑞斯·史密斯–多林爵士指挥的两个师)进驻离沙勒罗瓦8英里(约13公里)远的蒙斯(Mons)。英军占据了蒙斯,便能保护朗勒扎克的侧翼。

第二天,德军和法军在桑布尔河边交替地向对方发动攻击(鲁登道夫恰巧是比洛的参谋,他组织部队抢占了桑布尔上的一座桥梁)。一队英军侦察兵与从北面来的德军骑兵相遇。德军骑兵后撤。精明的英军马上下马,开始挖战壕,等待史密斯–多林的主力步兵增援。他们不知道明天日出时德军将如何攻击,但他们知道自己手中只有步枪,此时只能尽最大可能做好战斗准备。

德军第一集团军就躲在英军对面的黑暗之中。德军指挥官克卢克(英军业余歌词作者特别喜欢他的名字)只知道自己的侦察兵遭遇了一些有武器的骑马人,侦察兵说这些骑马人是英国人。克卢克没有认真对待这个发现,他判断英军主力要么还没有抵达法国,要么还距离很远。似乎没有必要立刻发动攻击。

此时,克卢克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和失落,因为他不想来此地,实际上他也不应该来此地。比洛为人比较慎重,最近才被任命为克卢克的上级领导,比洛的部队在克卢克的左翼。与法军类似,德军也处于学习如何管理如此大规模的军队的阶段,他们还没有看出为自己巨大的右翼有必要建立起一种新型的指挥结构。法军和德军都没有看到集团军之间需要协调,解决这个协调问题不能依靠让某个集团军司令员去指挥其他集团军司令员。由于人类天性的作用,每个集团军的司令员必然总是优先考虑自己集团军的目标和需要。

粗犷的克卢克与精细的比洛之间,肯定会产生矛盾。克卢克想要向右摆得更远,要远远地包抄法军,比洛坚决要求克卢克靠近自己,于是比洛居中、克卢克在右、马克斯·冯·豪森(Max von Hausen)的第三集团军在左,三军一起对付朗勒扎克。克卢克抗议这种做法,但抗议无效。比洛是一位非常可靠的职业军人,长期充当德军高级职务,10年前曾有机会成为施利芬的后继者,后来败给毛奇,原因很可能是他比较偏爱直接攻击法国,而不是像毛奇一样比较偏爱采取包围法军的办法。比洛在1914年8月采用的方案,是典型的常规战法。如果他与朗勒扎克对峙,克卢克和豪森将保护其侧翼,然后伺机从侧翼包抄朗勒扎克的。但是,比洛的正统战法将使德军丧失巨大机会(如果在1905年让比洛而不是毛奇负责战争计划,大战将有一个不同的开局)。如果允许克卢克按自己的意愿行动,他将不仅围绕法军,而且要围绕英国远征军。他有可能进攻史密斯–多林的侧翼,并将其击溃,然后将被击溃的英军推挤入朗勒扎克的侧翼。这个可能性的后果不堪设想:如果朗勒扎克溃败——任何一个法军集团军溃败也一样——西线的战事将迅速结束。克卢克不断抗议,甚至向毛奇诉求,都毫无结果,他只能听从比洛的命令。按照比洛的命令,他将头对着头地与英军最强大的部分撞上,而不是英军最弱的侧翼。他没有连夜发动攻击,这给英军准备防御的时间,原因是他不知道面前的敌人要比小股流浪骑兵危险得多。

8月23日的早晨(日本对德国宣战之日),克卢克命令炮火轰击挡住自己去路的敌人阵地。9点30分,炮火结束,他认为面前的敌人已经处于混乱之中,于是命令攻击。德军立刻遭受猛烈的射击,射击的强度之大以至于德军认为敌人在使用机关枪扫射。德军不断发动进攻,但每次都被击退。大量杀伤德军的是英军已经训练多年的步枪射击法。英国远征军的士兵都拿着李–恩菲尔德0.303英寸步枪(Lee Enfield 8毫米步枪),这种步枪的弹匣能装10发子弹,弹匣装卸相当容易,经过训练的士兵们能每分钟瞄准300英尺(约91米)开外的目标射击15次。大部分士兵能做得更好。士兵定期给予足够弹药进行训练,射击成绩好的士兵能获得现金奖励。这些训练措施都是南非战争后引入英国的。在南非战场上,英国兵发现布尔人的游击队的枪法比自己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