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危险与希望

万世松甘冒危险转回苏区,他不用装扮,便是真正的乞丐,这既是自己身份的掩护,也是谋生的手段。

万世松在回苏区的途中,不止一次地回想起一生中美好的时光。他像每一个爱国志士那样,热烈地追求真理:他想起青年时代的无畏和勇敢的表现,想到他最初的爱情,想到他“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的决心与行为。

他想到那些流落异乡的人,想到葬身于荒山野岭中的人,想到这些人的才华、抱负、家庭,想到他营里的几个有才华的小战士的死。他坚决地向未可知的前程走下去。

万世松与王振华分道扬镳时,是十六个人,拉出宝界岭就剩下六个人了。厄运的魔爪却越来越残酷地紧紧抓住他们不放,在渡潇水时,还剩了四个,到达大蓝山时,就剩了两个人了。在最大的不幸中,也偶有幸运的星辰照耀。在万世松和另一个伙伴在沙水湾乞讨时,碰上了文庆桐。

文庆桐并没有回到苏区。他在临近苏区,听到难民诉说苏区的大屠杀时,不敢回去了。他听说红军家属都被杀光了。年轻的妇女卖到外地,除了躲进山林的游击队外,他的家乡已经绝了人烟。他绝望了,回去等于找死,游击队不会饶他,白狗子也不会饶他。他只好挑着盐担子往回返,重新回到离队的地方——沙水湾。这里远离苏区,西征的红军也早已过去,不再是国民党清乡的重点。他在一个比他大二十岁的寡妇家里住了下来,打算在这个小山村里安家落户。

万世松和他的伙伴已是两个将死之人,在文庆桐的照料下,他们恢复了精力和健康。文庆桐劝他们留在外地谋生,并把万世松的伙伴说动了心。万世松只好孤身一人回苏区,不无留恋地离开了文庆桐和伙伴。他很难说出这两个脱离革命的人是好还是坏,他想:如果没有方丽珠在苏区等他,他是不是还有勇气回那个危机四伏的陷阱呢?他又想到:王振华也许是对的,如果按照他原来的方案,全队人能有几个回到苏区呢?

他对原来的人生思考发生了怀疑:并不是好人都好,坏人都坏,而且好坏的标准在各人看来是不同的。他感到人在危难中各种素质都得到真实暴露,高尚与卑劣,无私与自私,坚强与怯懦,相助与相弃,这些截然相反的品质有时同在一个心灵里储存。万世松进入苏区的前几天,简直可怕极了,一切都使他感到熟悉而又陌生,恍如隔世。

一种大祸随时降临的预感折磨着他的心,这种危险暂时还不可名状,因而也就更加可怕。夜间,他独自躲在寒风呼叫的荒野里,一种无法克制的恐惧像一捆乱柴似地塞在他的想象中。他四处设法打听方丽珠的下落,首先听到的却是方丽珠原来的丈夫当了铲共团的小队长。

变化有多大!他计算着,离开苏区只有五个月零二十天。在他的想象里,方丽珠仍像半年前那样,以一种郁郁的淡雅端庄和清虚疏朗的神韵,焕发着女性的全部魅力。他怀着不可言喻的欣喜想象着他们突然见面的时刻,那烈火似的情感便又升腾起来。理智却提醒他:希望越大。失望越重。

什么样的命运在于都等候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