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历史应该是公正的(第2/2页)

“谢谢。”他看着那个小女兵的远去的身影消失在暮霭里,然后把蕨根塞进特大的衣袋里。

为了宽慰李德懊恼沮丧的心情,博古作了个小小的安排。他找了个借口,把肖月华从休养连里找来,让她跟李德度过一个难得的夜晚。

这个安排在当时来说,并不容易。在长征途中,为了军纪和对部队的影响,随队的女同志大都集中在休养连,丈夫和妻子是不能在一起的,大家都过着清教徒似的生活,这在具有西方观念的李德来说,是难以理解的,也是难以忍受的。每当他心情烦闷或是特好时,他总想到休养连去找自己的妻子,但却很少找到住在一起的条件。李德虽然无法从这位不懂外语的农村姑娘那里得到思想上的宽慰,但他们在一种人生需要的抚慰中,也有着幸福的时刻和强烈的感情。

当然,他们的感情绝不会发展成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但是人类天然的性欲需求,正好表现了人的心理和生理结构的生动性。

用生物学的观点来解释社会关系的达尔文,深刻地揭示了自然界中人和动物同出一源。按照他的说法,动物世界也存在悲欢、爱美、性和情感,有性生殖还在人类及其文化出现之前就构成了爱情的成分。自然界中的配偶的结合,必然使情感的运动和深刻的心理体验有广阔的发展余地。且不管达尔文的看法是否精当正确,李德和肖月华双方都有着急切相会的需要,然而休养连的纪律过分严格,以致限制了他们相见的自由。仅有的几次相聚,已经使休养连沸沸扬扬。孔孟的旧礼教仍在革命队伍里发挥作用,使李德感到既奇怪又愤慨!

当他和周恩来说到自己的苦恼时,周恩来笑笑说:“孔夫子说过‘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你必须有所约束而服从纪律,不然就没法以身作则带兵打仗。”周恩来向他解释了很久。

这次相聚,使李德开始好转的心情平添了几份甜意,他暗下决心,要给妻子以更多的柔情。

肖月华竟然给李德带了一块煮熟的蕨根来。他虽然饱餐了一顿牛肉,还是把带有土腥气的苦涩的蕨根也吃了。这使肖月华很为惊异,但因为语言不通,丧失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这一夜,李德睡得很沉,只是在天将微明时,他回到了慕尼黑的伊斯玛宁,见到了他的母亲。母亲用旧毛线给他编织着毛衣。他向母亲诉说着自己的委屈。

“孩子,谁都受过别人的委屈,谁都委屈过别人……”

他醒过来时,这句话竟然如此清晰地留在记忆里,使他分外惊讶。

一年半之后,他在延安,向埃德加·斯诺诉说了自己的缺陷失误和委屈,斯诺把他的感触写在《西行漫记》中:

李德是个心灰意冷、饱经沧桑的前普鲁士军官,在他骑上马同红军一起出发长征时,也是个变得聪明了一些的布尔什维克。他在保安向我承认,西方的作战方法在中国不一定总是行得通的。他说,“必须由中国人的心理和传统,由中国军事经验的特点来决定在一定的情况下采取什么主要战术。中国同志比我们更了解在他们本国打革命战争的正确战术。”当时他的地位已降到极其次要的地位——但是他们都已埋葬了过去的不愉快感情。

但是,应该为李德说句公道话,他在江西应负的责任的实际程度可能被夸大了。实际上,他成了共产党为自己吃了大亏进行辩解的一个重要借口。他成了一个骄横跋扈的外国人,害群之马,替罪羊,能够把大部分责任归咎于他,总是使人感到宽心的事。但是实际上几乎无法相信,不论由哪个天才来指挥,红军在遇到了他们在第五次围剿那一年所遇到的不可逾越的障碍之后,仍能胜利归来。无论如何,这次经历是一个很好的教训,整个世界共产主义运动都可以从中受益。把全面指挥一支革命军队的战术的大权交给一个外国人,这样的错误,以后大概是决不会再重犯了。

历史法庭,厌听一面之辞,喜闻多面之理,是非曲直自有后人评说。


[1] 蕨根,中国南方荒山皆有,嫩叶可食,俗称蕨菜。其块根如薯,含淀粉,俗称“山粉”。可供食用或酿造;药用,祛暴热,利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