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岛节郎的书中,提到和地雷打交道有好几次。他自述第一次遭到八路军拉发地雷攻击是在昭和18年,即1943年4月11日(日本兵喜欢记日记的习惯提供了准确的时间),地点是招远县栗下林家。对桑岛来说,幸运的是八路军拉雷稍早,他在尖兵后面的本队中行进,所以没有受伤。

还有,1943年4月,日军独混第五旅团以17、19两大队为主力,讨伐在毕郭等地建立根据地的八路军5旅第14团(即山东纵队第5旅第14团,团长梁海波)。桑岛随柏崎讨伐队18日偷袭据说暗藏八路军部队的莱阳县姜家庄,结果因为向导带错了路,到达时八路军已经转移。桑岛作为卫生班长,记录这次行动毫无战果——“虽然向远处转移中的八路军发射过迫击炮和重机枪,但双方没有实质性的交火。敌方遗弃的尸体一具也没有,讨伐队却有两人重伤,可以说日方损失更大些”(P109)。两名重伤者之一是第17大队第4中队群马县出身的三轮一等兵。他看到老乡家有一筐鸡蛋,伸手去拿,却触发了鸡蛋筐底下设置的诡雷,当即被炸断一条手臂。

日本《华北治安战》中1942年的山东半岛,圆圈中是八路军的控制区和国民党军的控制区。桑岛在参加深入山区的扫荡作战时,也曾在墙壁上看到“中国国民党万岁”的标语,与“中国共产党万岁”的标语交相辉映。

而一雷炸死炸伤九名日军的战斗,则发生在1943年5月。

5月21日,日军第17大队命令桑岛所在的第1中队(柏崎与二三中尉指挥)从招远移驻栖霞县塞里(注:中方记录为寨里),作为青烟公路上的一个警备据点。青烟公路是当时横断山东半岛的唯一公路,也是独混第五旅团的机动大动脉。塞里则是这条公路去往蓬莱、大辛店的岔路口,地理位置非常重要。栖霞、蓬莱两县山地纵横,八路军十分活跃。桑岛写道:“青烟公路在蓬莱和栖霞境内山区的路面高出地面六七米,眺望的风景令人心旷神怡。在山峡之间可见点点村庄,一片和平景象——而这些全部是八路军控制的村子!”(P116)

这次移驻过程颇为艰难。21日,桑岛随第1中队从招远出发,走了一个小时,就在陈家村和八路军遭遇。我之所以写这一小段,是因为桑岛记载这次战斗和日军交手的是八路军骑兵。因为这个地方在山东半岛的东北角,王外马甲的《中国骑兵》曾谈到当时纵横华北的129师骑兵团,其作战范围似不及此。桑岛的记录昭示,在冈村宁次指挥日军连续进行四二九、五一等大扫荡之后,冀鲁豫的八路军很可能还有第二支骑兵在敌后活动。

这次战斗以日军迫击炮小队炮击开始(桑岛称八路军马术很好,转移迅速,一发也没有击中),到八路军用捷克式轻机枪和步枪在棱线上反击追击的日军,先后打了二十分钟,而后八路军神秘地消失了。日军受到了一定的损失,桑岛亲手用三角巾给一名叫做角田秋治的上等兵(群马或大阪人)包扎。由于角田所受为腹部贯通伤,当时无法抢救,两个小时后痛苦地死去。为了安抚军心,日军23日派出了女性为主的慰问团到桑岛所在的部队演出鼓励士气。

在这次转移中,桑岛也记录了和地雷有关的事情。在一个叫做郭家店的村子附近,日军发现路中央竖起了一个高两米、宽20公分的木牌,上面写道:“山本联合舰队司令长官,已在南太平洋战死。”

有日本士兵想去移动木牌,被有经验的中队书记官桂曹长制止——“别碰它!”他猜到木牌下必有地雷。桂曹长从路边的水沟摸过去,靠近木牌,用绳子将其拉住,从安全的地方一拖,果然“轰”的一声,如他所推测的那样发生了爆炸。

桑岛写道:“山本长官昭和18年4月18日因密码泄露,在从拉包尔前往布干维尔岛布因基地时,遭到美军战斗机的伏击,飞机被击落而战死。这件事当时在日本国内都没有公布,当然,讨伐队的官兵们更是一个人也不晓得。”(P117)

用这种方式知道在军中深孚众望的山本大将之死,对独混第五旅团的官兵们来说,颇有黑色幽默。

25日开始,日军第1中队开始在塞里东侧一公里处建造炮楼。与此同时,为了掩护这一据点的建设,日军17大队派出第3中队(中队长近藤大尉)、第4中队(中队长柴山茂中尉)和第1中队携手,由近藤大尉指挥,在塞里周围连日进行扫荡。八路军则回避正面战斗,但不时以冷枪冷弹袭扰日军。

桑岛的卫生班也随讨伐队行动。他这样回忆5月31日夜间出动时发生的事情(P118—120):

连续参加讨伐已经达到了两个月,这次作战渐近尾声。5月31日夜里三点,部队再次从大辛店向西南方出发。我因为过于疲惫,在行军中居然睡着了,而且在昏昏沉沉的状态中走了大约一个小时。突然,“轰”的一声巨响把我从梦中唤醒,惊异中抬头看去,正看到眼前一根十米高的巨大火柱腾空而起。与此同时,感到我身边有人倒地并发出叫声。但是,夜暗中我无法看清他们。三木卫生军曹急忙从军医背囊(日军卫生士官的偕行装具,用于放置抢救和应急处置的医疗用品)中取出手电,光线下可以看到约有十名官兵倒在地上痛苦挣扎。经过确认,无线电通信班所有人员,包括北拮班长以下九人均为地雷所伤。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依靠仅有一支手电的微光进行抢救之困难简直无法想象。和枪弹伤、刀伤不同,地雷不规则的破片造成的伤口异常复杂,处置起来可不是简单的事情。匆忙中,尽其所能地给所有受伤的官兵注射了破伤风血清和坏疽血清。九人的情况全部清查处理完毕,东方的天空已经放亮。此时,才能够从附近的村子招来保安队并弄来一些门板充当担架,由两个小队护送伤员后送到大辛店。
由于这一事故(译者注:日军总是把遭到地雷的攻击称为“事故”,而不视为作战也是件很有意思的事情),这两个小队返回之前,整个讨伐队只能留在原地休息。这样又足足等待了三个小时。仅仅两三名八路军,就把一个大队的讨伐队折腾得狼狈不堪,真是不知如何形容才好。
这次事故遇到的不是普通压发地雷,而是拉发地雷。使用拉发地雷,是八路军作战效率很高、而日军甚为恐惧的一种战术。这种战术主要是民兵使用,但华北的日本军队因为这种战术产生的牺牲者比比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