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旺不仅是一只象(第2/3页)

缴获林旺他们的时候,也俘虏了多名缅甸的“象奴”,他们本来是为日军管理大象的,现在为远征军工作了。大象行进的时候,象奴坐在大象头顶上,手持一根形如钥匙的奇怪手杖,指挥大象前进的方法,就是用手杖去敲大象的耳朵,敲右耳朵向右转,敲左耳朵向左转,听话得很。

新1军军长孙立人将军和林旺

但是也有不听话的时候,那就是让大象坐下的时候,很多大象故意装做东张西望的样子,对象奴的命令视而不见,拖延磨蹭不肯执行。后来,远征军的士兵们慢慢看出了道理——大象身体非常沉重,坐下后起立是件很艰难的事情,它们不愿意坐下,倒是有客观原因的。

大象能听懂人话!可惜当时只能听懂缅甸语,对中文、英语和日语完全没反应。从后来林旺的情况看,他是慢慢学会了中文的,哦,懂母语之外的两国语言,林旺可算是个知识分子呢——不要对我这个结论表示不满哦,你试试学大象的语言去,林旺能听懂咱的语言,咱就不能跟他比比智力?

大象不怕老鼠,经常把老鼠踩死。

大象进入树林,象奴不让远征军们去窥看,说是大象有时在林中交媾,这种动物十分害羞,若发现有人窥视就会冲出来把你踩到死。

大象们在缅甸并不需要人工喂养,到了晚上,象奴给大象戴上一种特殊的脚镣,这样大象一步只能走40厘米,是没法跑远的。然后,大象就会被给放入山林,自己寻觅食物,清早自会回营,是不需要多少照管的。

就是这最后一条,差点儿又要了老象的性命。新1军军长孙立人很喜欢这几头大象,决定带他们回国。回国路上,离开了野生植物繁茂的缅北滇西,人们才意识到大象需要吃多少东西。新1军的后勤部门为此吃尽了苦头,大象们也不得不临时学会一些简单的表演技巧,沿途杂耍给自己赚点儿伙食补贴。尽管如此,还是有多头大象因为照顾不周死亡在路上。好在林旺体健貌端,生命力强,很活泼地到了广州。

值得一提的是,新1军的几头大象在广州继续登台表演,还曾经用所得赈济过当地的灾民。

也有史载新1军在广州颇有强买强卖的扰民现象。大象赈灾和强买强卖,这两个矛盾的事情怎么能发生在一支军队身上呢?只能说,历史不是非黑即白的。

后来孙立人到台湾担任新兵训练司令,就带了三头大象渡海去台,算是给台湾人民的礼物。这里面就有林旺,可惜另外两头大象寿命都不长,也就不如林旺这样出名了。

刚刚到达台湾的林旺,依然在“军管”之中,干了好几年搬运工的灵活,才走进木栅动物园过起了安定的生活

林俪芳说,那时她正在拍摄猴子,工作人员知道体力衰弱的林旺已经快不行了,特地找她去拍摄。林俪芳回忆,当时林旺泡在水池里(注:林旺本来不爱游水,但是衰老而聪明的它却懂得利用水的浮力缓解自己的体力不支),不管工作人员怎么呼唤、拿食物引诱,林旺都不肯出来。

就在日落黄昏的光线下,林俪芳拍到林旺以象鼻喷水喷向自己的眼睛,表情细腻,似乎在享受着生命一刻最后的乐趣。后来它还伸长鼻子朝向工作人员,就像是知道生命走到尽头,还依依不舍的跟老朋友打招呼。

这是在大象林旺死前几天,捕捉到的镜头,让林俪芳(注:台湾动物摄影家)一生难忘

应该说,看过这样的文章,我只好停笔了。

做梦也没想到,居然有那样多的人写过林旺,回忆过林旺,想念过林旺。

感到,自己下手,无论怎么写,都有抄袭的感觉。

写林旺的大多是成年人,每一个人都从孩子走过,从孩子走过的台湾人,很多人记忆里都有一个老林旺。

有很多人,已经离开了那个岛很多年,在林旺辞世的时候,还是写它,怀念它。

那种感觉让我很熟悉,又很亲切。

因为我记忆深处,也有一头一样的大象。

小的时候,我的母亲在外地工作,每年只能回来一次,回来总会听我说说家里有了什么新鲜事——这些事情多半鸡毛蒜皮,无非是前院的蚂蚁搬了家,邻居的小义让马蜂蜇了头一类孩子眼里的惊天大案。反正,我不论说什么,妈妈总是听得那么开心。

有了自己的女儿,才恍然明白,妈妈一年一度的开心,竟是用其他所有时间里对我的思念做底子的。

然而,有一次我却把这种鸡毛蒜皮一举发挥到国际水平了——那一次,我一见到母亲,就宣布新闻一样地大叫:“米杜拉长毛啦!”

妈妈愣了:“米杜拉?米杜拉是谁?”

米杜拉,是北京动物园的一头亚洲象,前几天父亲刚刚带我去看过它。米杜拉是一个叫做班达拉奈克夫人(看,因为米杜拉,我连这样复杂的名字也记得一清二楚)的老太太送给北京动物园的,当时还很小——当然肯定比我个子大。平时对巨型动物有点儿恐惧的我对米杜拉要感觉好得多,近距离观察一番以后,冷不丁发现一个问题——书中的大象皮肤都是胶皮一样的,而米杜拉竟然长着毛!

把这个惊人的发现告诉父亲,父亲当时大概正想着别的问题,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噢,小的时候没有毛,大了就长出毛来了……”

事后证明问父亲这个问题明显问错了人,他的答案完全错误——亚洲象只有幼小的时候身上才有毛,长大了就不会有毛了,否则那就不是亚洲象了,那是猛犸!父亲是北大数学系毕业的,他在生物学上的知识,并不比街道老太太高明多少。

然而我还是很兴奋,还喂了草给米杜拉吃。深刻的印象让我在妈妈回家的第一时间就向她报告这个“惊人”的消息。

那一年我四岁。

以后又看过很多次米杜拉,每次到动物园都去看它,记得它脾气很好,还会吹口琴。直到有一次,米杜拉突然消失了,从此不再出现。

那种失落,至今难忘。

当我翻看台湾的朋友给林旺的留言,那种久违的感情一下子充塞了我的心房。

我想林旺或者米杜拉于我们的意义,就好像老宅子胡同门口那个修鞋的老师傅,当你满身疲惫地提着皮箱从异乡归来,一走到巷子口就看到阳光下二十年前的老师傅依然在拿着一个鞋掌一板一眼地来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