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是一个坎儿(第2/2页)

战争爆发前,中国的对日情报工作已经有一定的成就,获得这样的信息是存在可能的。

即便没有获得这个情报,11月26日,德国大使陶德曼还在向蒋介石转达日本对于双方议和的“广田条件”——这个条件没有承认满洲国的内容,也没有要求华北自治,所以白崇禧看了当时就反应“那还打什么呢?”

似乎,战争有在此时戛然而止的可能。

然而,11月19日苏州沦陷,同一天日军“中支方面军”立即开始了对南京的进攻,根本无视限制作战区域的命令。如果这时候中国方面还对日本政府控制军队有一丝期待的话,那么24日,看到对南京的作战进展顺利,日军大本营随即补发了取消作战区域限制的命令,则彻底打消了中国方面的幻想。12月2日,陶德曼表示广田的条件已经是过去时了——能战方能言和,以中国的军力,当时已经没有这个本钱。

南京城下,9万中国军队和12万日军的会战随即开始,无论装备、士气、补给,训练和指挥,双方都根本不在一个档次,战斗结果可想而知。

连续四个月的恶战,不是弟兄们不抵抗,不是官兵们不英勇,拼到最后,连首都都拼丢了,怎么办?那么多袍泽战死沙场,还是一败再败。这样悬殊的实力,再打还有什么意义?在南京城破之后,经过苦战的中国官兵陷入无力也无心再战,任人宰割的状态,就和奔跑中脱力了的人一样正常。

美国人约瑟夫曾经拍过一部关于南京大屠杀的片子,中文翻译做《南京梦魇》,我想如果用这个词来形容南京守军当时的状态,也是非常贴切的。

日本曾有老兵回忆在八一五后,在东北的日军也陷入同样的幻灭状态,如同行尸走肉,即便被集体枪决也没人有心力反抗。

南京是一个坎儿。

在南京之前,虽然宣传上喊得响,在国民政府内部,依然存在着和日军的一战可在较短时间打出结果的念头。甚至寄希望于德国大使陶德曼的调停。

在南京以前,双方的战斗是胜负之战。

在南京以后,特别是南京发生的暴行(这些暴行日本也承认,在1938年初就在欧美的报刊中得到了广泛的报道),让中国军民认识到,这场战争不但不可能在短期结束,而且是中国的生死之战!

这是真正的国战,连投降都不可能——战败了不仅是割地赔款,而且是亡国灭种。傀儡的满洲国太遥远,血腥的南京才真正让中国腹地的人们感到了灭国的危险和痛苦。

如同南京此后的抵抗从谷底回升,败退中的中国军队,也重新恢复了战斗的意志——那已经不是想在短期内战胜日军的意志,而是依靠中国人的坚韧,维护这个国家生存的意志。

这就是生死之战的含义。

正是南京,让中国的抗日战略真正转向了以空间换时间的持久战。正面战场上,中国军队的主力,除了重建的中央军以外,更多的是用土造麻花手榴弹的川军、连鞋子都没有的黔军、身背大刀的西北军……就是这些杂牌子军队,在漫长的战线上死死地拖住了日军的脚步。实际上南京之后,直到太平洋战争爆发,中国军队的装备,训练比淞沪战争时期都要有所下降。如果说淞沪战争时期,是一支准近代化军队和一支近代化军队在战斗,此后,就是一支近乎中世纪的军队依靠数量和牺牲抵抗一支现代化的军队。

可是中国人最终顶下来了,没有像无数历史中的文明古国一样灭亡于更加现代化的敌手。

“国家到了如此地步,除我等为其死,毫无其它办法。更相信,只要我等能本此决心,我们国家及我五千年历史之民族,决不致于亡于区区三岛倭奴之手。为国家民族死之决心,海不清,石不烂,决不半点改变。愿与诸弟共勉之。”

这是张自忠将军殉国前的遗书,将军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实际的战场上根本看不到胜利的曙光。

投降也是死,南京这道坎,断了求和的路,我们已经投有和平可以期待。

走过南京,中国人终于明白,国家到了如此地步,除了拼死一战,我们别无选择。

这一战没有必胜的把握,但要一直打到我们的敌人先倒下去,或者,一直打到我们变成第二个迦太基,但中国人胜也罢,负也罢,就是不会与你讲和!

我们唯一的胜算,就是面对如此野蛮的敌人,文明与我们同在。

退后一步是家园,在那个时代的中国人,用近乎宗教的虔诚相信——人类的社会,文明终将战胜野蛮。

我们,最终顶了下来。

这就是我们用南京的代价换来的唯一所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