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4/6页)

井上这下全看清了,原来对方是一群乌合之众,他一跃而起,举起军刀,咆哮着。拓民们也勇气倍增,呼喊着,追击上来。

常大杠子与儿子落在最后面,他虽说身体强壮,也是年过半年的人了,腿脚发沉,尽管儿子拉扯着,也越跑越慢,眼看日本人快追上来了,他气喘吁吁地对儿子说,让儿子把盒子炮给他,他在后面抵挡,掩护儿子。常富说什么也不肯丢下父亲,他不时回头开着枪,心里慌张,子弹不知射到哪儿去了,不,就是给他时间瞄准,他都不一定能打得中,常家大院这几支枪,是前两年闹胡子时买的,平时,怕惹祸和走火,都锁在柜子里,常富摸过几次,只是会放而已。

前面常家大院的五六个护院炮手,发现老东家没跟上了,停下回望着,相互又对下眼光,返身回跑接常大杠子父子。

井上率人已逼近了,不住地射击,他们看到远处的水坝不存在了,心中怒不可遏,恨不得追上前面的人,统统地杀死。

炮手们来到常大杠子身边,两个人架起这个老东家,其余人随着常富就地还击掩护。过了一会儿,见常大杠子跑远了,没有危险了,常富等人,边打边撤,因为没有战斗经验,两个炮手先后中弹倒地,其中一人,哼都没哼一声就死了,另一个人受了伤,疼得大喊又叫,常富和剩下的两个人,自顾不暇,早跑没影儿子。

井人率人冲过来,把那个受伤的炮手,围在中间,他提着军刀,如恶狼似的盯着炮手,嘴里含糊不清地骂着。

炮手看着这群日本人,惊恐万状,哀号着,哀求着。

有的拓民上前,踢打着炮手,更多的拓民举着步枪和棍棒,用日本话大叫着,意思是打死、杀掉这个炮手。

井上正想在拓民前面,展现他军人英勇气概,他说大和民族的利益不容侵犯,他要让满洲人知道日本开拓团的厉害,随即举起军刀,伴着怪叫,军刀落下,将汗水和泪水满面的炮手人头,砍了下来……

事情闹大了,为扒掉开拓团的水坝,当地庄稼人,搭上两条人命,而且死得那么悲惨。百姓们愤怒了,抬着这两具尸体,去当地官府喊冤,当地官府处理不好,逐级报告,最后报到省政府。

张作相气愤难抑,但也棘手,日本领事馆已找到省府,倒打一耙,说开拓团受到暴民袭扰,逼省府缉拿所谓的凶手。“满铁”也在奉天提出抗议,还叫嚷要增强所管辖铁路及属地的守备力量,说白了,就是个变相的威胁。

马明金接到副司令长官公署的电话,让他去见张作相,自被委任团长后,他很少在东大营,经常去郊外的营、连,督促训练,他信奉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早晚有一天,军队会派上用场的。

张作相坐在办公室的沙发里,阴沉着脸,见到马明金,不悦的神情稍缓和一些,还是闷闷不乐。

马明金立正站着,猜不出张作相为什么叫他来,以他团长之职,很难接触副司令官,若有任务,也是通过旅部或参谋处领命。

张作相:“天岗有个常家大院,是你们家的大粮户吧?”

马明金一愣,连忙说是。

张作相:“前几天,天岗发生的事儿,你听说了吗?”

马明金说已知道了,常大杠子来找父亲,求个主意,父亲去关内,马明金回家时,听弟弟说起死人的事,他只能叹息,作为军人,他不好也不能参与地方的纷争。

张作相:“我听说开拓团有个叫井上的,把当地一个受伤庄稼人的人头给砍下来了,妈拉巴子,这两军交战,都不打伤兵,这小日本下手也太狠了。”

马明金当然也是个悲愤,可他能说什么呢,常家大院是他们家的粮户,他管常大杠子叫叔叔。

张作相:“我派人去调查过了,是那个常大杠子挑的头儿,可细想起来,怪不着他,日本人修水坝在先,常大杠子领人扒水坝在后,按理说扯平也就算了,可日本人还不依不饶,紧着闹腾。”

马明金似乎听出点什么:“请问副司令,您的意思是……”

张作相:“我能咋办?妈拉巴子,这要是以我早先的脾气,我早就……唉!现在不行了,官身不由己啊。弄不好整出个外交事件,惊动了南京政府,不,就是让少帅跟着上火,我……我这个当老叔的也不好说啊!”

马明金听张作相把话往回收了,他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张作相沉吟着:“我叫你来,也没别的意思,我知道你爹没在家,你有时间,找你们家那个常大杠子粮户过个话,别跟开拓团较劲,吃点亏就吃点亏,能让着就让着。”

马明金疑惑地看着,暗想,说这话的还是那个叱咤风云的张作相吗?

张作相难得一笑:“你看我干啥?”

马明金神情一乱,忙说:“我……我是在听副司令的训示。”

张作相:“我听说蛟河那边的老爷岭又新起来两拨胡子,闹得挺厉害的。”

马明金又是一愣,蛟河不归他的防区,有没有胡子这个情报,也不在他掌握之中。

张作相似乎有了什么兴致,拉起家常:“我就是胡子出身,归顺官府,当上兵头后,也剿过胡子,可说实在,我剿胡子不往死里打,能招降的,招降,不愿招降的,我把绺子打花的了,散伙儿就拉倒了,我当过胡子我知道,那都是没路可走了,才拉起杆子。”

马明金不免有些纳闷,这么高军阶的长官,忆往昔,也犯不上找他一个团长相聊啊!

张作相话锋一转:“还是当胡子自由,不服天朝管,就说开拓团的事吧,要是碰上胡子,砸他个稀巴烂,他们找我们省政府?就是找他们的天皇,能咋的?”

马明金茅塞顿开,他才从张作相的话中,听出一股特殊的味道。

张作相:“杀人偿命,首恶必办,我听说那个井上是日本北海道的人,这小子太狂妄了,他把东北这疙瘩当成北海道了吧?”

马明金心领神会,作为一名聪明的军官,不需要过度地揣测长官的意图了,也不应再耽搁长官的时间了,他立正敬礼:

“副司令,我可以走了吗?”

张作相定定地看着马明金,目光中有威严,也有狡黠,更多的是无限的信赖。

两人都笑了,心照不宣地笑了。

当天下午,马明金带着一个护兵,身着便衣,来到天岗常家大院。

常大杠子这几天,心情坏到极点了,倒不是后悔带当地庄稼人,扒了开拓团的水坝,而是两条人命压在心里,让他喘不过气来。好在死的这两个人,都是大院的炮手,要是庄稼户的汉子,哪家摊上,都如天塌下一般。他给这两个炮手家送去数目不少的钱,还许诺今后奉养两家的老小。才算把两家人安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