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3/7页)

郑心清:“你是说我吗?你变化也不小啊!”

马明玉见弟弟与小姑子还是挺亲近的,笑说照看孩子出去了。

马明堂与郑心清隔桌而坐,相互看着,又相互避开目光对视,这就显得有些尴尬,似乎为了拉近距离,马明堂开玩笑说:

“我刚才还在想,你进来会说,初次见面,请多关照,你怎么没说呢?”

郑心清笑了:“三哥,我们是初次见面吗?”

马明堂笑说:“对,应该说是重逢……心清,你的变化太大了。”

郑心清:“能具体说说,我哪儿变了吗?”

两人就这样问一句答一句说着,不知是四年的分离,有了陌生感,还是受那个媒妁之约的束缚,反正唠得挺拘谨。

“三哥,咱们出外走走?”郑心清突然提议,见马明堂有些迟疑,她沉吟说:“天这么好,屋里有些闷,我寻思到江边透透气。”

马明堂也有闷的感觉。

两人走出去,还没到院门,马明玉追来,叮嘱着,别到人多的地方去,躲着日本人。

郑心清笑说:“嫂子,日本人有那么可怕吗?”

马明玉:“你们两人都刚回来,不知道啊……走吧,小心点就是了。”

江边,泛指的是三道码头,往上游走,还有头道和二道码头,那里是吉林市称船厂时代,曾用过的码头,现在已荒芜,杂草丛生。只有这三道码头,临水的地方,是平展的沙滩和光滑的圆石。涨水时,可至沿江路的堤岸下,岸边垂柳都能拂到水面上。

马明堂与郑心清走下石阶,来到江边,找块干净的地方坐下。

往年,这个季节,这里是相当的热闹,有乘凉的,有叫卖小吃的,更多的是孩子们,在江里游累了,横七竖八躺在沙滩上。现在,偶尔见到人,也是无精打采。成帮结对的人很少能看得到了,怕被日本人扣上聚众闹事的罪名。

郑心清看着湍流江水,想到小时候,到了夏天,马明堂和伙伴到这儿游泳,有时,郑心清央求跟来,马明堂怕她失足落水,让她离岸边边远远地坐等着。记得在一次,马明堂在水里扎猛子,好半晌没上来,吓得郑心清站起来,哭喊着,向江边跑来,附近有光屁股的小男孩,见郑心清跑来,纷纷跳到水里躲藏。待郑心清跑到江边,马明堂从水中钻出来,郑心清破涕笑了,待马明堂上岸,她还是用小拳头,打着马明堂,说马明堂故意吓唬她……想到童年这些趣事,郑心清禁不住地笑了,她邀马明堂来到这里,没别的想法,只想唤起一些旧忆,找一些话题,她扭过头,见身边的马明堂似乎听到她的笑声了,却没什么反应。她刚燃起的一点点兴趣,立时淡了下去。不过,她还是问了一句:

“三哥,你想什么呢?”

马明堂:“噢,没想什么……”

郑心清:“你不喜欢来江边?”

马明堂:“也不是不喜欢……”

郑心清:“那咱们到别处转转?”

马明堂“噢,也行……”

郑心清看出马明堂心不在焉,随口应付,觉得马明堂有点怪,不,这次回来,她觉得好多人都挺怪,就说自己所接触的人吧,无论脸上表情和心情,都挺沉重的。难道就因为改朝换代,这与老百姓有什么关系呢?反之,她在日本,听到满洲国成立消息,看到日本的宣传,她认为日本是真心帮助这个新国家,这是件挺好的事情。如果单纯为日本人的增多而忧虑,是不是心胸未免太狭隘了呢?

“三哥,我听我嫂子说,你过年回来,在家没待几天就走了,为什么呢?”

“怎么说呢?可能是懦弱,承受不住这种窒息的压抑,所以尽快的逃离开?”马明堂不想、也没必要对郑心清隐匿内心真实的感受。

郑心清:“因为日本人?”

马明堂:“你说呢?”

郑心清:“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仇恨日本人。”

“不明白?”马明堂惊异地盯看着郑心清,瞬时,他垂下眼,叹息一声。

郑心清回来后,听嫂子抱怨过日本人,至于真正的原因,她似乎也真的不明白:

“三哥,我在日本待了四年,有些事情,我……”

马明堂:“是啊,四年,你都成半个日本人了。”

郑心清:“三哥,你不是挖苦吧?”

马明堂不是偏激的人,只是说到日本人,他压不住愤懑,才这么说的。

郑心清:“你是不是因为明金大哥与日本人对立,你才……我记得我阿玛说过一句话,上阵父子兵,打猎亲兄弟。”

马明堂看着还不失有些纯真的郑心清,没正面回答:“心清,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待日本人的?”

郑心清不假思索地:“日本人勤劳、勇敢、善良……”

马明堂:“勤劳,善良?”

郑心清:“是啊,我接触的日本人,大多数都是这样的……”

马明堂不由自主地站起来,指着郑心清,大声地:“你……你不觉得你这么说,玷污了善良这两字吗?他们烧杀掠夺,侵占我们的东北,你竟说他们善良,你……”

郑心清吃惊地看着:“三哥,你……你是这怎么了……”

马明堂:“我知道你在日本四年,受日本熏陶和蒙蔽,对一些事情真相不知道也就算了,可你用勤劳和善良,形容强盗,我……我无法接受。”

郑心清:“三哥,我……”

马明堂努力地使自己激愤情绪平静一些,向郑心清讲起“九一八”后,他所见到的一幕幕凄惨的人间悲剧……

沈阳失陷第二天,北平的大学生和各界民众,走上街头示威游行,声讨日本关东军的暴行,声援东北军,抵抗关东军的进攻。然而,随着东北军节节败退,成千上万的民众,流离失所,背井离乡,涌入关内,进入北平城,一时间,大街小巷,到处都是难民,还有溃不成军的东北军士兵和伤兵。最可怜的是那些东北学生,他们无亲无故,身无分文,马明堂和同学们,把他们接进校园,可是逃亡的人越来越多,学校和团体都负担不了,没办法,马明堂和同学们上街募捐,很多同胞,把身上仅有的钱,都捐出来,马明堂已联系不上家中,擅自做主,与马家在北平“隆”字分号的掌柜商量,拿出好多钱,并腾出房子,就像当年吉林市遭灾害,马家开粥棚一样儿,接济难民。可是杯水车薪,好多难民还是露宿街头,有的人,在逃难的路上,连累带吓,刚进北平,就倒下了。马明堂说,他亲眼看到一个母亲,抱着孩子,失神地坐地上,奇怪的是,那个孩子不哭也不叫,马明堂和同学上前想帮助,这才知道那个孩子被日本人的流弹打死了,已死了三天,母亲还把孩子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