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4/5页)

一天,次郎来郑家,他现在很少来,没别的原因,就是宪兵队太忙了,他与郑心清之间,那个女模特的事件,基本淡化过去,所以,两人的关系,也基本趋于正常。

马明玉来到次郎面前,直言请次郎在宪兵队内,想办法照顾下哥哥,她在说之前,本想抑制自己的情绪,但说到了哥哥,她的眼泪还是不由自主地流下来。

次郎常听郑心清说起这个贤惠的嫂子,自己也亲身感受到马明玉对他的热情,所以,他对马明玉很尊重。以他的本意,他是真心想帮助马明玉的。他对马明玉说,从郑心清那儿知道马明金是马明玉的哥哥,他就留心关注着马明金,但事与愿违,因马明金在日本人眼里是头号要犯,宪兵队组成个特别小姐,由松川亲自负责。他曾想探望下马明金,看守说,需经过松川的同意。他没敢找松川,怕松川猜疑什么,汇报给父亲,遭到责骂。

郑心清在一边对嫂子说,次郎在父亲眼里,始终是个不称职的帝国军人,次郎似乎就是为了改变自己在父亲脑海中的形像,已做了很大努力,在宪兵队里循规蹈矩。

次郎见不得马明玉的失望和眼泪,忙说,虽然没见到马明金,但他已侧面地叮嘱过看守,不要虐待马明金,他说,考虑到马明金特殊的身份,至今宪兵队还给予马明金应有的尊严,没有动刑。不过,次郎说到这儿,停顿一下说,以他经验判断,宪兵队之所以耐着性,是在等待上级命令。

马明玉的听到这儿,不敢想下去,但还是问出口:“他们会杀掉我哥哥吗?”

次郎不假思索地点点头,而后又说:“除非您哥哥低下他高贵的头……”

郑心清替嫂子做出回答:“明金哥绝不会那么做的。”

次郎惋惜而又无奈地摇摇头。

马明玉心里一片漆暗,说来说去,还是归结到焦点,投降与否。马明玉和马家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是不可逾越的障碍,如此说来,哥哥只有一个归宿。她不敢想下去,又不能不想,她盼着有一个奇迹出现,然而,奇迹真的能出现吗?

这天,松川带着手下小队长小野与吉林市商会的一个副会长来到马家大院,这个副会长是日本人指派的,中国人,精通日语。

小客厅内,马万川与松川、小野、副会长分坐两边。他知道日本人迟早会来,不必寒暄,也不需要寒暄。

松川一身戎装,手拄着军刀,一脸威严。

小野到是笑容可掬:“马掌柜,别来无恙,我们应该算是老相识,或者说是老朋友,可惜自从满洲事变,你深居简出,我们未曾见面!”

马万川不卑不亢地:“老相识不假,老朋友谈不上,记得你在樱花馆当跑堂的,我去吃饭,你差点没把我扔出来。”

小野:“那是一个不愉快的回忆,我们还忘掉吧!”

“二位这么熟悉,我跟来,这不是多余吗!”副会长曾是一家商号掌柜,只是生意不大,没什么名气,但与马万川还是有交往的,虽然投靠日本人,当上副会长,其内心还是挺敬重马万川的,此来,是硬着头皮。

松川用日语对副会长说着什么,让其转述给马万川,他来中国多年,中国话说得极好,但他认为自己是宪兵队长,不想做个喋喋不休的说客。

副会长一时也不知如何开口,干笑两声:“这……这话咋说呢,我……我怕我说不太明白,松川队长,我看还是您……”

松川威严的横来一眼,脸上也呈出冰冷。

小野也把脸板起来。

副会长吓得一哆嗦,奴才毕竟是奴才,他忙转向马万川:

“马掌柜,我们来是……”

马万川:“你们不是为我儿子事儿来的吗?不必吞吞吐吐,拐弯抹角,说吧!”

副会长连忙点头,讪笑说马万川是个爽快人,接下来,他表明来意:日本人器重马明金是难得的军事人才,不计前嫌,希望马明金浪子回头,为日本人,不,为满洲国尽忠效力,只是马明金执迷不悟,尚需有人开导,日本人思来想去,觉得马万川是最合适的人选。

事实上,为劝降马明金,日本人绞尽脑汁,酒井欲想让熙洽做说客,遭熙洽婉拒,他又找到吉林省警备司令官吉兴,吉兴以与马明金没有任何私交推辞了。其他曾与马明金共过事的老东北军的军官,生怕被酒井点中,纷纷躲得老远。试想,同为军人,人家抗日,宁折不弯,宁死不屈。自己助纣为虐,本都辱没了祖宗,还有什么脸面去劝降。酒井好不气恼,只得让日本官员,晓以利害,威胁利诱,与马明金摊牌。几番相谈,白费口舌,劳而无功。酒井使出最后一招,借父子之情,逼马明金就范。

马万川什么话也没说,当即起身相随,劝与不劝另当别论,想见到儿子,这个愿望是相当的迫切。

宪兵队的一个房间,临时成了马家父子见面的地方。

“马掌柜,我不想再说什么了,我只想让你知道,这是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假如你儿子还执迷不悟,不听从你的劝告,我们关东军是不吝惜子弹的。”松川面无表情地说完,手一挥,带着手下人,转身离去。

马万川在家、在路上,都还镇定,现在一个人独坐这里,心乱如麻,身上发冷,他努力地控制,手还是微微颤抖,不是怕,而是他知道日本人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想到今天与儿子相见,很可能就是诀别。这对儿子,对他是多么的残酷……

门开了,马明金进来了,押解的两个日本宪兵,退出去,把门关上,站在外边。

马万川站起来,在见到儿子的一刹那,他把所有复杂的情绪,都强压在心底处,他不能让儿子担忧、挂念、难受,甚至都不能让儿子觉察出他的衰老和看出他的愁容。

马明金看到父亲一愣,他没想到父亲会出现在这里。他情不自禁地快步向前,但没有与父亲相拥,只是紧紧地握住父亲的手,神情抑制不住激动,怕泪水流下,他笑了,笑得有些凄然,轻唤着:

“爹,你老咋来了?”

马万川目不转睛看着儿子,只觉胸口有股热流往上涌,眼睛湿润,他也想学儿子笑一个,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不但手在抖,心都在抖,为了掩饰这一现象,他把手抽出来,放在儿子的肩膀上,使劲地摇晃着,似乎想看看儿子身子结实不,也想显示下自己的力气。

“爹,你老坐……”马明金扶父亲坐在椅子上,他的手始终未松开父亲的手。

马万川示意儿子坐在他的对面,他还在细细地端详着:

“孩子,你瘦了。”

马明金被俘后,抱定必死之心。当押送到吉林市,想自己以这种身份和面貌返回生他养他的地方,心中多少有些酸楚,但更多的是遗憾,最大的遗憾是没有亲手把日本人从故乡赶出去。面对日本人的审讯和说服,他一句话都不回答,在他看来,跟日本人说那些废话,就是变相延续生命,他要让日本人看看,中国军人无论是面对枪口,还是背后挨枪,都是站立着,死得堂堂正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