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第4/5页)

马明满的身子,摇晃得越来越慢,最后彻底地不动了,脸色也在瞬变,从所谓的呆傻,到惊骇,到恐惧,最后是彻底僵硬了。

马万川讲述时,没表现出什么愤怒,话语平静,如在讲一个故事,也许这正是所说的心哀莫过于心死吧,他继续地说:

“咱们再说第二件,三丫子的死,你在刺沟躲藏,认识了三丫子,后来人家来大院找你,我也见过她,那闺女不错,你不想娶她,家里也没逼着你,人家也没赖上你,是你把她安排到院外住的,那你就该好好待承人家,可你……你是人吗?你当我不知道啊,你把她推给犬养,让犬养祸害她,三丫子是穷人的孩子,可人家有股子志气,她受不起那个污辱,看透了你,上吊自杀了,你这个畜生啊,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硬让你给逼死了,我就纳了闷了,你啥时候变得这么没人性了,你就不怕半夜,三丫子变成厉鬼来找你?唉!啥也别说,都怪我这个当爹的狠不下心啊,三丫子死后,我真想把你的腿打折,或者把你送到北平、天津,又一想,你真去了北平、天津,命保住保不住都难说……我心软了,你知道我为啥心软下来了?是你娘哭天抹泪,让我饶过你,不让我送你走……你爷爷常说,惯子如杀子,我咋的也没想到,这话应在我头上了……”

马明满惊恐万状了,眼睛不敢扫视父亲,手也不知往哪儿放了。

马万川举起手,掰出三个手指:“咱们接着说第三件事儿,你是我的儿子,生在马家,长在马家,从小又跟着我,不说我有没有骨气,就说你哥哥,你弟弟,还有你姐姐,都是有骨气的人,可你……你的骨头咋就那么软呢?日本人是咱们中国人的天敌,我说过,宁死也不能与日本人合作,可你这个逆子,不但与日本人勾勾搭,串通一气,还想当日本人手下的商会副会长,要不是我还活着,恐怕你……好了,放下这个先不说,咱们说说你郑大叔吧!他是我的儿女亲家,是我多年的老朋友,我们俩在一起大半辈子,酒井私吞了他的古董,怕事情败露,想除掉他,但我咋也没想到,也不敢想,我的亲儿子,竟帮助酒井……当你郑大叔倒在院子里,我懵了,还以为他真的得了急病,在我被抓到日本宪兵队,犬养和小野的问话,使我立时明白了,原来就是你受日本人支使害死你郑大叔,我说那天我和你郑大叔吃饭,你咋赶回来,凑上桌,你没在酒里下毒,是怕把我也药死,你呀,你,不如把我和你郑大叔一起送走了,省得让我心难受啊!我说这话你明白了吧?你郑大叔就是喝了你敬的茶,那茶里有日本人给你的剧毒……明满啊,明满,你的心太狠了,你不但害死了你郑大叔,也害死你娘啊!你知道啊,她不是你的亲娘,你亲娘死的早,是她把你拉扯大,她疼你、爱你,胜过对自己的亲儿子……”

马明满彻底失去支撑下去的意志和力量,精神全面的崩溃了,扑通跪倒,如狼似的悲号大恸:

“爹,爹,儿子该死,儿子该死……”

马万川的精神似乎也崩溃了,闭上眼睛,控制自己,不让泪水溢流出来。

马明满如捣蒜般地磕头,哀鸣着:“爹呀,爹,儿子该死,儿子错了……”

马万川颤声地:“爹说得都对?不会冤枉你吧?”

马明满扬起泪脸:“爹说得一点都没错,爹,儿子不敢再瞒你了……”

马万川:“那你就说说吧!”

马明满跪在地上,或许他知道了,再一味的隐匿下去,说谎话,后果将更严重,唯一可让父亲宽恕,那就是如实召来,他说对父亲,他在事变前,被犬养绑架,从那时起,先与犬养以朋友相交,后来犬养利用日本女人雪子,逐渐控制了他,哥哥马明金袭击日本开拓团的事儿,是他无意间露出去的,也就是说,他上了犬养的当。他说若知道会造成如此不堪后果,他说什么也不会帮日本人的。

马万川:“你郑大叔是看着你长大的,在你们哥三个中,他是最喜欢你的,你咋就能下得了手呢?”

马明满如丧家之犬,垂着头说,犬养找到他,说郑廷贵上新京告状,败坏酒井的名声,酒井很生气,碍于朋友情面,不想当面指责,为了避免郑廷贵四处谣传,封住郑廷贵的口,犬养拿出一包药,让马明满在郑廷贵去马家大院时,伺机给郑廷贵喝下去,马明满吓得说什么也不肯做,犬养说,这只是失声的药,喝下去,只是不能再说话,不会有生命危险,他说马明满如果照办,他会让酒井推荐马明满到商会任职,见马明满疑虑不定,犬养凶相毕露,声称有很多理由把马明满抓到宪兵队,马明满曾到宪兵队看望过犬养这个朋友,见过宪兵队各种刑具,他不敢再坚持了,接过毒药,他说他相信犬养所说这是失声药,当躲在大院暗处的他,看到郑廷贵倒地身亡,不是懊悔,而是害怕,更让他害怕的是父亲被日本人诬陷为投毒者,抓进宪兵队,这时候,他似乎才意识中了酒井一箭双雕或一箭三雕之计,但为时已晚,他去找犬养想问个明白,犬养躲避不见,母亲为救父亲,撞死在日本人的刺刀下,马明满赶来,看到犬养,他恨不得把犬养撕碎,疯了似的冲上去,把犬养撞倒在地……

马万川:“都说不见棺材不落泪啊,你是看到你娘死了,才醒过来,后悔了,害怕了,害怕上天报应,借以受了刺激,装疯卖傻,躲在这屋里……”

马明满泣不成声地:“爹,你老说得对,我是在装疯卖傻,我之所以躲在屋里不敢出去,我……我不是怕上天报应,我……我是怕你老饶不过我呀!”

马万川:“你说我能饶过你吗?”

马明满又磕起头来:“爹,我错了,我罪该万死,爹,你老骂我吧,打我吧,打死我吧!我知道,你老是不会饶过我的……”

马万川:“你是我儿子,按说你有天大的罪过,我都该饶过你,虎毒还不食子呢,可是你想过没有,我要是饶过你,你娘她疼爱你,不会怪你的,你常大叔,郑大叔,还有三丫子,他们能闭上眼睛吗?我让你说,他们能吗?”

马明满可怜兮兮地看着父亲:“爹,你……你老打算咋处置我呀?”

“你要是真呆傻了多好啊,不,哪怕你装疯卖傻一直装下去……”马万川说这话时,心如刀绞,他从宪兵队被放回来,听说儿子受刺激,神志不清,他第一判断,儿子心中有鬼,掩人耳目,假装的。为得到验证,多少个夜里,他来到儿子住屋外面,暗中探看观察,当然,最后答案明确无误的。

马明满悲观,发自内心地:“爹,我明白你老的意思了,你……你是想把关在这间屋子里,不准我再出去,我……我罪孽深重,你老要关我一辈子,我……我认了,谁让我做出那么多不是人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