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第2/10页)

郑永清对妻子不止一次愠怒之问,采取的都是默然无语。

马明玉理解丈夫的痛苦,但不理解丈夫的沉默:“你不说话是啥意思?看来你认定我爹……我是马家闺女,也是你们郑家的媳妇,退一万步讲,就是没有我在中间,凭我爹和你阿玛多年兄弟般的情谊,我爹,我们老马家,会做出那种事儿吗?”

郑永清还是沉默寡言,即便说话,也是闷闷地,不无烦躁地:“你以后能不能别再提这件事儿子,行不?”

马明玉心中愤懑,眼中流泪:“你当我愿意提啊?你看你现在对我们老马家,对我爹,不说是深仇大恨,简直也是形同路人……”

郑永清几乎不再涉足马家大院了,只是在岳母起灵时,他勉强过去磕个头,送葬都没去,内弟马明满出殡,别说去看一眼,连问都没问一句。近日,岳父有病,他也从未探望。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过去他待岳父,其孝敬胜过对自己阿玛。

郑心清对马家大院,包括对嫂子马明玉的冷淡,更不用说了。数年前与马明堂青梅竹马般的媒妁之约,早荡然无存,所以,对马家大院,没什么感情可言了。父亲归西,作为女儿,她哭得昏厥过去,醒来,好些天神情呆滞,多亏有次郎终日守在身边,悉心照料,娓娓相劝,使她度过悲痛的时光。是她岁数年轻?还是因离家四年在东瀛?对父亲的爱戴,似乎呈爆发性。来得猛,走得也快。没过多长时间,她似乎忘记了丧父的伤痛。整日与次郎粘在一起,沉浸于未曾明朗化,又绝对是浓浓的爱情甜蜜之中。

马明玉就公公的死因,试图与小姑子沟通,其结果更糟,以往姑嫂处得如同姐妹,现在不能说是仇敌,也是极端仇视。以至于吃饭都不同桌,最后达到见面很少说话,院子大,若想刻意躲避,还是容易的。有一次,两人在院门口一出一入,马明玉主动打招呼,郑心清却把头一扭,不理不睬地走了。马明玉气不过,当晚,来到小姑子住屋,直言地:

“心清,你不到十岁,我就嫁到你们家,我拿你当自己亲妹妹看待,你现在竟这样对我,你太让我太伤心了。”

郑心清:“我为什么这样对你,我想你心里很清楚,过多的话,我不想说了。”

马明玉:“日本人的话你也信?”

郑心清:“我只相信事实,对了,请你以后不要再拿日本人转移话题,你们马家对日本人恨之入骨,不能代表其他人,起码不能代表我,因为我在日本生活过,我对日本有着深厚的感情,况且,还有一个日本男朋友,如同我的哥哥一样儿,照顾我,喜欢我,所以,我讨厌有人挑唆我与日本人的关系,尤其是你,还有你们马家的人。”

马明玉想象不出,一向说话细声细语,性情柔媚的小姑子,竟说出这么尖刻的话来,她怔然着,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郑心清:“因为我哥哥容忍你,留你在马家,假如换了我是我哥哥,我肯定要……”

马明玉:“把我撵走?”

郑心清笑了,笑得很冷。

马明玉伤心地:“心清啊,我真没想到,你会变得这么冷酷无情……”

郑心清依然在笑:“我变了吗?谢谢你的恭维。”

马明玉是大户人家走出的闺秀,怎能受得这样的羞辱,她正色地:

“郑心清,我马明玉自嫁到你们郑家,无论对待公公,对丈夫,对你,都问心无愧,可是你要认为我们马家高攀了你们郑家,那你有点自尊自贵了,我听出来了,你想撵走我,不过,这只是你一厢情愿,我嫁给的是你哥哥,如果你哥哥说出这句话,你放心,我一天都不会留在你们老郑家的。”

郑心清:“我以前真没看出,我的嫂子--在你还没离开郑家,我还是称你为嫂子,竟如此伶牙俐齿。”

马明玉毕竟当过老师,只是为人妻为人母后,才逐渐变成贤妻良母型:

“你说我伶牙俐齿,我还说你刻薄呢,心清啊,心清,既然你把话说到这份儿上了,今后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不用管我叫嫂子了,但是,我这个当嫂子,念过书,教过书,是过来人,我想提醒你,不要被所谓的爱情迷住眼睛,日本人太有心计了,包括次郎,你刚才说,次郎如同你的哥哥,你呀,你,太单纯了,就算次郎喜欢你,他的父亲,他的家庭能接纳你吗?你不要等吃了大亏,才想回头,船到江水补漏迟……”

郑心清冷着脸:“我知道你当过老师,可我不是你的学生,我刚才说过了,我不喜欢听别人说次郎的坏话。”

马明玉:“你……”

郑心清:“你请回吧,我要休息了。”

马明玉知道再说什么没用,也不想再说什么,她盯看着小姑子,目光好个复杂,说不出是爱、是恨,还是怜。她慢慢地走出小姑子的住屋,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既心酸又难受。回到自己房里,丈夫已睡下了,这要是在过去,她会把丈夫拽起来,或哭或喊,好好发泄一番。丈夫也肯定会好言好语抚慰她一番。今非昔比,情形大变,公公的去世,把一切都打乱了。现在的丈夫,不但不会听她的倾诉,闹不好……没有人能为她解忧,那她岂不是更郁闷了,越郁闷,心里积怨越发抑压不住,此时此刻,唯一释放的渠道,也只有泪水了,马明玉从小受父亲熏陶,性格比较坚强,不像一般姑娘家,动不动就掉眼泪,换句话说,家里父母,兄弟都疼爱她,没有人招惹她。出嫁到郑家也是事事顺心,生活幸福,无忧无虑,却不料,日本人来后,天翻地覆,平添了很多烦恼,公公一死,使她坠入深渊,想起这一连串的变故,想起母亲、弟弟明满,想起目前的境况,想起所受的委屈,她的泪止不住不说,而且越流越多,越流心里越难受,禁不住哭出声,最后竟大放悲声……

突然一声吼:“你要嚎,出外嚎去,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马明玉的哭声嘎然止住,不是被吓的,是惊住了,以往,丈夫别说吼,跟她大声说话从来都没有过。

郑永清重重地翻个身,看都不看妻子,这是愤怒的表示吧!

马明玉心都要碎了:“永清,你也撵我?”

郑永清没有回应。

马明玉:“我问你话呢,你是不是也想撵我走?”

郑永清还是不说话。

马明玉喃喃地:“看来这个家,我真的呆不下去了。”

郑永清依然不说话。

马明玉气极了,抬起手,想捶丈夫一拳,又一想,这又有什么用呢,她下了炕,穿上鞋,走了出去。

冬天的夜,大院内,虽然没有风,但也是天寒地冻。

马明玉顾不得寒冷,似乎也感觉不到寒冷,徘徊着,刚一从屋内出来,她真想冲出院门,回到自己娘家,但她毕竟是有理智的人,她深知,在这种情况下,一步迈出去,意味抛弃了这个家,抛弃自己丈夫,还有孩子,这点她做不到。再说了,半夜三更的,回到娘家,惊扰了父亲,给父亲添忧。想到这儿,她悄悄地去了孩子的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