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向国民党反动派进攻(第4/15页)

“我曹子逸戎马半生,从未起过投降的念头,如此马革裹尸,也是我黄埔军人的归宿!”对方不为所动,言语虽弱,却不卑不亢。老旦没办法和这样的人斗嘴,一时没了法子。

“曹将军此言差矣!贵军当年势挡日寇三万劲敌,以孤军血战潼关不曾言降,令世人景仰。可此一时彼一时,今天折戟沙场,并非将军之过。大道通天,正道通达,失道路路不通。国民党一意孤行,蒋校长独裁无度,走到今天是早晚的事。”

老旦吃了一惊,这才想起王皓曾是个教书先生,本是个文化人,还去黄埔偷听过半年,因此称蒋校长,也算过得去。

“你们面对的是人民的部队,是为了中华民族解放而战斗的部队,是为了建立一个没有压迫和贫穷的新中国的部队。将军的黄埔精神固然令人敬佩,可如今与孙中山先生的遗训背道而驰,与天下人之和平愿望南辕北辙,又如何是军人所为?大势已去,再让你的生死兄弟们战死沙场,又意义何在?”

王皓侃侃而谈,字正腔圆,哪里像个丘八二杆子指导员?老旦心下佩服,就这番见识,比黄埔出来的杨铁筠不差呢,且王皓身上更多了一份灵气,遇山能开,遇水能绕,遇佛能拜,遇贼……贼都要怕三分呢。此人认识虽久,这才见到真章,老旦再不敢小觑这个家伙。

下面那军官沉默片刻,应道:

“老兄有见识,你说的是番道理。但你我经历不同,感受便黑白难融。我们曹家祖辈几代人,苦心经营了上百年攒下来的家产,被你们一日夺了个精光,性命都没放过!纵是当年的土匪,可有这般狠绝?曹家几十年中为乡里捐资助教、修桥补路、救济鳏寡孤独,为灾年施舍四方,深蒙方圆百里爱戴,却如何一夜之间成了‘地主恶霸’,褫夺穷人?欺男霸女?竟要如此斩尽杀绝……此是一因,我曹子逸身为黄埔军人,国民党人,早已做好以一己之躯报效党国,全一生之信仰的准备!世界风云变幻,军人当矢志不移,我生为党国尽忠,死为党国守魂,校长即便有失,也是带我上路的英豪,也是守住中华击败日寇的领袖。天下大势,凭胜败未必定论,老兄有眼,三十年自辨东西,我断不会因为国军的挫败而卖主求荣,更不会昧去良心反戈相向……但我的士兵不一样,他们多是穷苦出身,当兵打仗多不得已,我已经命令余部投降,贵军既说是穷人的队伍,还望善待他们,其他的,老弟再不必多言!”

“将军又错了,天下主义之争,真英雄当识时务,黄埔军人投身人民革命的不计其数,如今围住你们的几位我军将领,哪个不是黄埔出身?站在您那边的黄埔军官也有很多起义过来,想必您一定知道,将军又何必执迷不悟?”王皓似乎想说服这个曹将军,他为何对此人如此了解,也没听他说过,老旦有点摸不着王皓的底,他是故意不说,还是另有深意呢?

“正如老弟所言,此一时彼一时,倒戈者现在可以理得,将来却未必能够心安!自古各朝被招安者,全终安老又有几人?我曹子逸效忠党国三十年,坚定不移,如今满身疮痍,唯剩义气,此番以身殉国,亦无怨无悔!”

“将军等等!”老旦忙喊起来,他的心揪起来了,“俺是这边的连长,以前也是国军的弟兄,打过黄河,保过武汉,守过常德,如今俺带弟兄们站到解放军这边了,这阵地上全是以前咱国军的弟兄……”老旦顿了顿,忍着心中的酸楚,王皓没有打断他,只静静地听着。“曹将军,俺是粗人,不懂得天下大道理,可是俺知道打仗讲究个人心向背不是?将军何苦抱着一根旗杆死活不放手?你们读书人的名节,莫不是比刚才死下的这几百个国军弟兄的命还要金贵么?还要比死在战场上这上百万人的命还要金贵么?咱八年跟鬼子都熬下来了,自己人还有什么不好谈……”

老旦这是心里话,可有的话因顾忌着王皓,还是没敢说。

下面安静了一阵,曹将军又道:“老弟,你的话不假,可是如今天下变了,这个时代是为你们准备的,不是为我们!人各有志,人各有命,你我还是各安天命吧!”

老旦还要继续说话,下面传来一声枪响,它清脆悦耳,在纷乱的战场上异常清晰。大地仿佛在那一声枪响中沉寂了,烧红的坦克嘎嘎响着,不知什么东西在里面敲来敲去,发出洪钟一般的巨响,是挣扎的人?还是愤怒的鬼?坦克后有隐隐的哭声,曹将军再也没有说话了。

4排的人下去缴枪——他们早扔了,却没有举手,只看着自己的将军。将军坐在地上,背靠棵烧焦的树,左肩钻了个洞,碎骨头的茬口露出来,血染半身,右手边有支小巧的日本手枪,八成是从鬼子军官那里缴获的,这是个少将师长。战士们举起了通亮的火把,火光映着将军的脸,那是一张定曾令鬼子望而生畏的脸。

老旦蹲下来看他身上。手枪顶在胸口开了火,弹痕冒着烟,子弹穿过心脏,从后背钻进了树,鲜血染红了胸前一枚……青天白日呦。它如此亲切,让老旦心中揪起钻心的苦痛,他伸出手,用袖子擦着它,他这一动,那个枪眼儿便冒出更多的血。十年前的麻子团长也打的这个位置,这些倔强的人啊。

麻子团长并非抗战中罕见的自杀者,老旦在重庆偶然看到一张长长的名单,他们官位不低,有人因被包围而自尽,有人因伤重而自裁,还有一种,只是对抗战的未来失去信心。可如今鬼子跑了,面对面的都是中国人,又何必如此死心眼?连他这个上尉营长都能翻身再干,一位将军又如何死不回头?49师的那个猪头师长,一个月前还指挥着2万国军部队往解放军这边冲,如今也是4纵的一个旅长了。

“与人民为敌,执迷不悟,这就是反动派的下场!军人不是为主义打仗,也不是为政党打仗,更不是为女人和钱财打仗,他必须是为人民的福祉打仗,离了这个宗旨,任何战争都是邪恶的战争,任何光荣的军人都是死路一条。”王皓站在高坡上大声喊道,就这么一会儿,他又变回那个丘八的教书先生了。

老旦也想应景说一句什么,却无来由打了个冷战,哆嗦的手怎么也点不着烟锅……

在这半月,这支俘虏改造的立功连,先后三次执行阻击任务,都很好地完成了。王皓向独立旅陈旅长和政委肖道成用电话汇报战果时,几乎是在兴奋地大叫,声音大得全连都听得到。他大大咧咧地要求扩编,变成真正的营,去执行更大的任务。老旦听着不大乐意,这样的决定,总要两个人商量才好吧?扩编成营,无非是弄来更多的俘虏,他可不想一次次看这些弟兄的眼泪。再说,去执行更大的任务,一定意味着更大的危险,他王皓想争名分,弟兄们可未必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