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绝望的老旦(第3/9页)

老旦越说越难受,眼眶里湿哒哒的,正要酸水苦水一起倒,程虎拍了拍他的胳膊,打断了他:“好了老旦,先到这儿,先到这儿……刘副院长听明白了。”

刘副院长那张脸却不像听明白了,他带着苦涩笑了笑,又赶忙收敛了,给老旦倒上茶说:“老弟啊,不瞒你说,当年我也是为民国流过血的,民国十七年打杭州,要不是一个兄弟冒死扑倒了我,我早就脱胎转世了……哎呀,那个兄弟被炮弹片割断了动脉,死在我怀里了……是啊,我明白战场上的弟兄……”刘副院长看着老旦,又看看程虎,他女人样咬着嘴唇,双手扭来绞去,一会儿看着书架,一会儿看着门口,像是在纠结一件重大的事。

“刘副院长,我明天就随军队开拔了,以后就让老旦兄弟听你吩咐,这次来得仓促,都没给你准备点好茶好酒,就带了点干货来……”程虎看了下老旦,老旦忙掏出怀里的五十块大洋,热乎乎的,似乎还带着心跳。

“程老弟,你这就见外了,你的事我啥时候含糊过?就是你们74军的事我也没有办事撅屁股的,拿走拿走……”刘副院长皱起眉头,看着那一包东西吸了口凉气。

“老兄见外了,谁不知道你从行政院那时候就一身清廉,这事找你,也是因为这个,可你办这事,就是有心,四方八面的也要打点不是?重庆官老爷多,门子也多,那个被打死的流氓家里也有些手段,谁不知道你老兄办这事的凶险?你就别和我们见外了。我也是受长官之托,虎贲57师官兵的事情,也就是我们的家事,老旦兄弟大老远从贵阳跑过来,也是为这事儿来的,等全办好了,我们还要拉他回去打仗呢……”

程虎站起身来,伸出双手握住了刘副院长的手:“老兄,拜托啦,我替74军57师全体将士,谢谢你!”说罢他立正敬礼。老旦被感动了,忙也起身敬礼,眼泪终忍不住落下来,此时他突然觉得,在军队的这一番生死经历,并非全然像他想的那样苍白,就这份长官们关照的情谊,又如何是钱能买得来的?

“老弟言重,老弟言重,好吧,既然各位如此抬举,我也就勉为其难,尽全力一试,老弟明儿就要走?哎呀怎么这么急?我那里刚到了一些好茅台,还想请军部的弟兄们喝一顿呢,你看这真是……”

刘副院长收了钱,给了像是承诺的话,给老旦留了电话。程虎带着老旦出来,喘了口气说:“行了,我看郭二子这条命是保住了。不管判什么,十年还是八年,到时候你拿着咱们军事法庭的代为执行令,就可以去监狱要人,那边放人,这边刘副院长签个字,也就成了。”程虎说罢拍了拍老旦的肩膀:“老弟啊,你能为兄弟这么出力出血,我可佩服得紧啊,走,咱回部队喝一杯。”

老旦谢绝了他这番好意,明天就要开拔,不知有多少事等着。老旦说还有个要看病的二伢子,一堆事要紧锣密鼓地办。他又拿出五十块大洋要给程虎,这人仍严厉地拒了。老旦只能敬礼再敬礼,谢了再谢。

“若此事办好,你想回部队吗?”程虎临走时问。

“如能把二子弄出来,一切听长官吩咐安排。”老旦说。

“好,那我抽空和余程万副军长说一声?”

“是,多谢……”老旦看着程虎进了军营,不知自己这话算不算数,他像是不得不说,又像是不说不好意思,可这话出口,是不是又埋下了什么不测的祸根呢?但话已出口,干脆就不在乎了,二子要是能这么鼓捣出来,保下一命,也是值得的。

等消息的这些天,老旦等人带着二伢子四处寻医,好医院去了,外国人的特好的医院也去了,医生仔细看过之后,又拍了片子,他们看着片子都摇摇头,二伢子的脑部有大块的淤血,能这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他的脑损害可能源自于山崖坠落,又加上蛇毒引发感染,部分脑神经已经损坏,一块大脑正在塌缩,他会越来越疯,越来越……傻,可如果实施开颅手术危害更大,因为受伤部位太深,刀切下去一切难料,没准手术台上就死了。

老旦束手无策,宋川和马达愁眉紧锁。好歹有个中医愿意收留他,说只能试一试以毒攻毒,针上淬了蜂毒,扎三天放一下血,如此往复大概要一个月。但是老中医的话咬得死死的,不保证能治好,也可能更糟。

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老旦给他要了单间,让一个雇工伺候着,可二伢子不是那些昏迷的病人,他动不动就要蹦下来弄个鸡飞狗跳,就是马达守着他,还是常把这个诊所折腾得乱七八糟。这一日回来,二伢子在楼道里拉了泡屎,还抓起来糊了一墙,几个人正在和马达理论。

“这可怎么办?他疯起来我弄不住啊。”马达见宋川埋怨他,委屈地哭了。老旦去看二伢子,已经被老妈子们扒了个精光在洗。见老旦来了,他要从盆里蹦出来。“酒,酒!”他傻呵呵地叫着。

“给他点酒吧。”老旦回头说。

“医生不让。”马达说。

“少给一点儿,这么着怎么行,不让他喝点儿,他能把房子点了。”

一周过后,医生扎的针开始见效,只是不是好效果,二伢子变得痴呆起来,每天张着嘴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的吊扇咿咿呀呀,眼珠子都不带动的。医生说是用针锁了他的颈椎要穴,这是必经的过程。二伢子的脖子上放出黑黑的血,第一次黑得和墨汁一样。然后便是昏睡,睡得和死人一样。老旦不知所以,反复问那大夫,他到底是见好还是见坏了呢?

“真不好说,就是体内的毒能去了,那个脑子也不好说,中医虽然博大,但也有弄不了的……”

老旦按捺着火气,太阳穴鼓鼓地跳,情知这中医说的未必假。二伢子治成这个样子,原本该在意料之中的。

老旦给刘副院长去了电话,打了两次后打通了,刘副院长说得急促:“明天一早到办公室来,有办法,面谈。”

老旦觉得这是好消息,晚上便和宋川、马达在医院里喝起来,他们还把熟睡的二伢子拉在一起,喝几口就看他醒没醒。

“二子要是出来了,咱几个能凑一桌牌了。”老旦啃着一条鸡腿说,“你们俩以后想咋办?是在重庆待着呢,还是回部队去?”

“一直没想好,一提起回部队打仗,我就有点……怕。但是不去吧,心里又老不踏实。”马达皱着眉剥着一只咸鸭蛋说。

“我本来是想治好了二伢子,和他一起再琢磨这事的,可眼下他这个样,后面的事就没法说了,我不忍心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