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9页)

李梦满意地笑了:“指导员有没有跟你说这是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许三多点头。

李梦接过许三多的烟盒,“再给支烟。我先拿着吧,你也不抽——指导员在打官腔,他不明白这话的意义,光荣在于平淡,艰巨因为漫长,无论如何,我们可以把有限的生命用在无限的事业上,这一切,指导员他明白个蛋。”

李梦对着荒原做如上感慨。许三多的崇敬无止境,但我们千万别相信他很明白。

何红涛狠狠地打了个喷嚏,几乎把一碗面条扣在自己脸上。

老马面无表情,递过一块疑似抹布的东西,何红涛盛情难却地擦擦嘴。

何红涛:“老马,你好好干,这是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

老马像个见过一万次海市蜃楼的人,他早已经不冲动了:“光荣个蛋,艰巨个屁。”

何红涛气得把碗重重一放:“五班长!我说你……立正!看着我!别把眼睛转来转去的!”

老马立刻便戳成了一根人桩,只是眼神闪烁,回避着何红涛愤怒的表情。

何红涛恨铁不成刚:“你以前多好。现在呢?现在就像那屋那几个兵。”

对一个曾经是三连模范班长的人,这话很重,何红涛以为老马会被刺痛,老马却只是念天地悠悠地叹了口气。

“一年半。”何红涛叹气,“从红三连最好的班长掉成现在这样,只用了一年半。为什么?”

老马不说话,眼神直直地看着窗外的地平线。何红涛也看了看,在这里此窗的地平线和彼窗的地平线绝没有任何区别,那片荒漠把他的怒气也消弭无形。

何红涛发现了他的眼神变化:“又要说赖这地方?”

“不知道,兴许赖我自己。”

何红涛拍拍他:“好吧。苦处我知道,你好处连里也记得。连里正给你力争三等功,说白了能在这地方待下来就该无条件三等功。退伍找工作管用,不让你在这干耗。”

老马低下头:“别别!指导员我没说要走。”

何红涛又诧异又生气:“那怎么办?一世英名非晚节不保吗?你没带好那几个,倒让他们把你带坏!不趁早光荣退伍……你到底在想什么?”

老马嘘了口气:“不知道。……指导员知道吗?这方圆几十公里就这几个人,想好好待下来,就得明白多数人是好,少数人是坏。”

如此丧失原则的话几乎让何红涛又一次发怒,但他只是瞪着老马狠狠甩了甩手,看来也预料到必将得回一个死样活气的反应。

老马所说的多数人,也就是李梦、老魏、薛林几个正在路边望呆,实在是闲得烧心了,连随车司机在对车进行例行维护也被他们目不转睛地看着。

司机也不知道是被他们看得发毛还是不屑,连头也不回。

何红涛终于青着脸出来,老马聊尽人事地跟着送。许三多跟得居然比老马更紧,那源于惊慌,何红涛一走他就跟以前的世界彻底断去了联系。

可何红涛一直走到车门前才发现自己有两条尾巴,而且坦白说,五班的状况比许三多的心情更让他操心。

何红涛拍着许三多的肩膀:“都回吧,你……你们好自为之。”

老马瞪一眼那几个望呆的,尽力提高了嗓门:“敬礼!”

总算把那几个喊回了魂,拖泥带水的军礼敬出来时,何红涛已经关上了车门,他实在是不忍心看。那辆空调车空空荡荡地去远,老马和许三多目送,两人的表情充满被抛弃感。

李梦几个早已经万事大吉地回屋。

老马看看许三多,两人一般的茫然,他仔细地琢磨着许三多,就像人琢磨镜里的影子。

“你叫许三多……不爱说话?”

许三多点头。老马笑了:“指导员说你是锤子都砸不出个响。你别在意,我新兵那会儿也这样,不爱说话也不敢说话。”

“我是不会说话。”

“那你境界比我高。”老马跷起来二郎腿,“许三多,就当这是个岛,你到岛上了,印象怎么样?”

许三多很真诚:“挺好。”

老马就没当实话听:“真的吗?”

许三多居然迅速就有了个期待:“班长,咱们班发枪吗?”

发枪?老马伸了个懒腰:“发。荷枪不实弹。这里用不上子弹。”

“发枪就好啦!”

老马苦笑:“你挺会说话嘛。这话我爱听。”

许三多没看出老马的意思,接着说:“是很好啊。指导员说这任务又光荣又艰巨。李梦说光荣因为平淡,艰巨因为漫长。”

老马有些不屑:“他有没有说他在写两百万字的小说呀,他的人生什么的。”

许三多瞪大了眼睛:“他说……他说不让告诉别人。”

老马:“连草原上的耗子都知道,撕了写写了撕,折腾小一年了还是两百字序言。不过许三多,你新来乍到,我这就一个要求,要团结,日夜就这几张脸,不团结不行;一个建议,给自己找个想头,要不在这会生闷出病来。”

许三多不明白:“想头是什么?”

“就是能让你不数着分分秒秒挨时间的东西。自己体会。”

许三多还是不明白:“那班长你的想头是什么?”老马被问得有点生气,但又乐了。

“下次别刨根了。”老马谈到了他喜欢的话题,“李梦肯定说我臭棋篓子,臭牌篓子什么,那是个虚,我真正的想头是你们这几个兵,我带过很多兵,现在这兵跟以前不一样,有人管都这样,没人管要翻天啦,我就带好你们。奉献这两字我是不爱说,但有时候……人生就是这样吧。”老马又盯着荒原如是感慨,许三多再次更加的佩服无止境。

夜里,李梦在宿舍里翻他桌上那摞稿纸,撕下第一张,团巴团巴扔进个人专用字纸篓,下边的稿纸全白净。而这是个信号,薛林对老魏使个眼色。

老魏带头喊起来:“托尔斯泰收工啦!阎锡山、沈万山,哥几个支桌子啊!”

几个人又开始支牌局,边吵吵嚷嚷,薛林不乐意了:“老魏,我啥时候又改叫阎锡山呀?”

老魏说:“你沈万山,他才阎锡山。我打算给咱全班凑出五座大山,这才想出两。”

三个老兵正在逗着嘴,老马和许三多走了进来,“又支上了?先停,跟你们说个正经。”

老魏摔牌:“有听呢,伟大的伏龙芝同志。”

老马清了清嗓子,说真的他早已不习惯这样正式地说话了:“指导员再次对五班状况表示了看法,我寻思咱也该正正风气,不说查内务也图个自己舒服,怎么说也穿的军装……”

李梦眼皮都没抬:“一天一查我一天叠三次被子,可他一月也不来一趟啊!”

老马有点生气了:“起立!内务是给人查看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