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4页)

在老柳身下趴着的战士也随即翻身坐起,是江垒。江垒的怀里搂着一部自动榴弹发射器,脸上已经被阵地表面到处飘浮的硝烟粉尘熏得黑糊糊的。

“老柳,江垒。你们两个还他妈的活着?”我龇着牙笑了起来。

老柳还没来得及回话,又一发炮弹呼啸着落下来,大家又齐刷刷仆倒在地上。

“不行,在这里我们没法还手。撤到坑道口去。”

老柳大喊着,拉上江垒向坑道进口爬去。

确实如此,从进入堑壕到现在,我连站起来扫射的机会都没有。敌人不间断的密集炮火封锁显示出可怕的威力,使用空炸引信的炮弹在阵地上空形成一个巨大的破片弹幕。我们没有可以干扰敌人炮弹电子引信的微波设备。

“有人吗?快过来!”

在我们身后传来一阵嘶哑的叫喊声。

我们扭头一看,是那个炮兵士官。他的炮兵班掩体已经被敌人的炮火轰塌,火炮侧向歪倒在地上压住了他的腿。炮位掩体里尘屑飞扬,硝烟滚滚。

大家赶快跑上去,合力把压在炮兵士官腿上的火炮大架移开,这时后面路过的一个卫生员跑过来开始替他检查腿部的伤势。“二班长,你小腿断了,我背你下去。”

“不用!先帮我止住血吧,我看看炮还能不能用。”

炮兵士官吼叫着,边挣扎着靠在反坦克炮边用满是鲜血的双手检查火炮的观瞄镜和驻退机。

炮兵士官整个人看上去已经陷入疯狂状态之中。

江垒在后面用肘子捅我一下,悄悄地用手指向被摧毁的掩体。循着江垒手指的方向我看见了骇人的一幕。

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几个炮班的战士,现在已经变成一地的残肢断臂,衣服碎条、压瘪的钢盔混合着破碎的钢筋混凝土碎块散落得满地都是。牺牲的战士们身体里喷涌出来的鲜血把反坦克炮的炮身涂抹得殷红。被敌人炮火轰塌的掩体射击口正涌入滚滚的硝烟。

“你去后面看看还有没有穿甲弹。”

炮兵士官红着眼对卫生员喊道。

卫生员默默地看了炮兵一眼,转身走进坑道里面。

“火炮还能用!你们三个浑蛋,还不过来帮忙!”

炮兵士官突然转头向正在为死去的炮兵班战士难过的我们三个人吼道。

我用眼睛示意正要回答的老柳不要出声,我们三个人开始在炮兵士官的指挥下把沾满鲜血的火炮翻转扶正。

“卫生员!穿甲弹!穿甲弹!”

炮兵士官坐在大架上伏身靠在瞄准器上,边转动手轮边高声嘶喊。他的腹部还在淌着鲜血。

“我去帮忙。”

老柳转身帮卫生员搬运炮弹去了。

“敌人,敌人上来了。坦克,还有步兵战车!怎么炮弹还没到!”

炮兵士官边摇动手柄边歇斯底里地高声怒骂着。

“炮弹!有炮弹了!”

我转身看见张卫生员和老柳抬着一箱炮弹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快!快!快!装弹!笨蛋!装弹都不会?”

大家在炮兵士官的指挥下忙乱地打开炮栓,装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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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标1021米!放!”

在炮兵士官的喝令下,我拉动了击发绳。

巨大的后坐力把压在炮架上的几个人高高抛起,炮兵士官则死死地用双手抓住炮身。

在火炮还没停稳、炮位上还在尘土飞扬的时候,炮兵士官已经把眼睛凑在观瞄镜上查看射击结果了。

“操!擦边了!”

“再来!发什么呆?穿甲弹!”

炮兵士官愤怒地拍打着浸满鲜血的双手。

又一枚穿甲弹被卫生员捅进炮膛。

“目标1012米!放!”

“打中了!再来,它还在动!”

他张大嘴高声喊叫着,咆哮着。

“这帮畜生!穿甲弹!”

“快!关炮栓!”

“目标995米!等等,等等!放!”

“好,报销一个!”

在后面搬运炮弹的那个卫生员气喘吁吁地往复奔跑,更多的炮弹被扔进炮膛。

随着火炮的阵阵吼叫,退膛的空弹壳冒着热气在地上滚动互相碰撞着,发出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反坦克炮就这样一次又一次地吼叫着、跳动着。

这具钢铁铸造的机器像是突然拥有了生命。

提前量算得精确异常,几乎无一虚发。

是的,他应该是名转世重生的神射手。

在黑夜中,在弹片横飞、狼烟四起的山腰坑道口,神射手搜寻着外面那些咆哮着贸然闯入家园,现在已经近在咫尺的钢铁铸就的巨兽。

一枚枚通红的钨合金次口径脱壳穿甲弹被猎人准确地射入黑暗中,带着巨大的呼啸,每次的投掷都被猎人倾注了全身的力量。周围的大地都被这股力量所感染,泥土一次次地升腾起来。我们坐在它的身上,也一次次被它巨大的力量抛起,震撼。被猎人击中的巨兽在对面山丘顶上绝望地号叫着,巨大的二次爆炸把它们的身体撕得粉碎。

“再来!”炮兵士官扭头朝我嘶声喊道。

头盔和耳塞早被炮兵士官扔掉,被硝烟熏得黑糊糊的脑袋和脸庞与洁白的牙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见他因兴奋而明亮的眼睛,我也露出了笑容。忽然,我的眼神落在他满是泥土灰尘的耳朵上。他的耳垂在汩汩地淌着鲜血。

炮兵士官的耳朵早就被震聋了!

“危险!卧倒!”

随着老柳的喊声,我被江垒扑倒在地上。

轰!轰!

几发敌人的制导迫击炮弹落在炮位附近。

我被这近在咫尺的爆炸轰得头昏眼花,早已空空如也的胃里直往外面冒酸水。我干呕好一会,直到眼角冒出眼泪。

大家半晌才从稠浓的硝烟中直起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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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班长,老丘!你怎么样!”

趴在后面的卫生员发现死死抱着反坦克炮、浑身是血的炮兵士官已经昏迷过去。

“老柳!”

江垒发现躺在炮架旁边的老柳没有动弹,我们俩慌忙抱起老柳匆忙检查他的伤势。还好,没有伤口。老柳离洞口近,但他动作快先卧倒,只是被震昏过去。

“老丘!你别死啊!你醒醒!咱们接着开炮!”

卫生员搂着炮兵士官放声大哭。

我们赫然看见抱在卫生员怀里的炮兵士官只有上半截身体是完整的,他的一条腿被弹片干脆利落地切掉了,另一条腿也只是挂在身上。

卫生员哀哀地哭着,边用手擦拭炮兵士官脸上厚厚的尘土。他的脸色如同死人般蜡黄,嘴唇也没有丝毫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