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五章 人心不古

当天晚上,从山海关送来了三个人、连夜赶到开平城外,他们坐吊篮进了城池。

这会儿,守御司北署的侯海还没下值,奉旨仍在审讯罪犯,他听到消息、立刻面见来人!

那三人,其中二人是代王部下那帮奸人的同伙,见势不对、反水逃走告密;另一个是明军军户,跟着朝鲜国使节遇袭之后,逃到了山海关。

面对内部出现的叛徒,以及自己身份的暴露,罪犯里一个叫杨普的头目,终于愿意招供了!

“姓名?”侯海提起毛笔,飞快地在砚台里蘸了几下。

被锁链锁着、坐在桌案对面凳子上的人道:“杨普。”

侯海又问:“为何胆大包天,犯下此等十恶不赦的大罪?”

杨普沉吟了一会儿,叹道:“此事与王爷(代王朱桂)本无干系,皆因我等多次劝说。杨某没有功名,幸得王爷赏识厚待,才到代王府做了谋士。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不过王爷确是被我等害了!我对不住王爷!”

侯海冷笑道:“你还挺忠心嘛。”

杨普道:“不过人心不古,口是心非、贪生怕死的人太多!

咱们所有人曾指天发誓、歃血为盟,没想到遇事之时,总有人吃里扒外!最可笑的是,咱们选的人、都是长期以来一向支持王爷起兵的护卫军将士。他们在王府里动嘴皮子的时候,比谁都心急着干大事;不料真干起事来,马上就吓得屁滚尿流,哼!”

侯海忍不住多嘴道:“你们一帮人干大事,怕不是为了送死的罢?圣上就不会信那些屁话!继续说,别只顾着长吁短叹。”

杨普仍又叹了一口气道:“伐罪之役时,我与一些护卫军武将,不止一次劝说代王:趁朝廷不能北顾,抓住良机图谋大事!然代王一直没有松口。

或因当初代王府并无危急之势。代王在建文初遭朝廷削藩,永乐时恢复藩国;‘伐罪之役’时,洪熙朝廷是多次下旨,宽慰诸王。代王并无异心……”

“你放屁!”侯海骂道。

侯海正想说,在“伐罪之役”时,北方几大藩王欲结盟起兵的密报、都在皇宫里放着哩!后来没干,不过是几个王爷有分歧,没说到一块儿罢了。不然,那长沙的谷王、为啥会被张辅逮进京师?

不过侯海想到朱高煦说的话,暂且不能将事情扩大的言语。侯海这才忍住了,没把心里的话说出口。

杨普愣了一下,说道:“那是别的藩王想怂恿代王!‘伐罪之役’湖广大战结束后,诸王密使劝说代王,代王曾说过:当今圣上击败官军七十万大军、只用了半个时辰,起兵胜算不大。”

侯海忙道:“你别乱咬,咱们讲真凭实据。关在这里的一干要犯,可不是谁谁的人,全是代王的人马!”

杨普沉默了片刻,说道:“因我等多次密谋劝说代王起兵,所以早在谷王被逮之时、我等便明白了,迟早要被朝廷清算旧账!代王或许能保全富贵,但咱们那些人,必是朝不保夕。

然后今上登基,第一件大事便是北征蒙古,从北方诸王府调走护卫军;朝廷将继续削藩的迹象,已是十分明显!形势愈发不利。而废太子举家罹难,更让人感到圣上的果决无情……”

侯海不禁打断了他的话,说了一句:“告诉过你了,不要乱咬!废太子的事,与圣上无关。”

杨普低头皱眉道:“总之种种迹象,已让咱们人心惶惶。朝廷在北平布政使司地面,聚兵数十万!北征鞑靼、必走隘口关(张家口);待大军出居庸关,旦夕之间,可突至大同府城下矣!如此情势,圣上究竟是要北征蒙古、还是要削除藩王?

而代王已多次被官员弹劾、密告,朝廷欲加之罪轻而易举。今朝廷大军在此,局面愈发明显,代王府恐怕是首当其冲、马上要被削除的第一个藩国!”

侯海道:“本官在圣上身边,参与北征诸事谋划。我从未听过,圣上准备要武力攻打藩王;都是你们瞎猜。”

杨普似乎不相信,他继续说道:“代王府一旦被削,咱们这等人必被诛灭全族!我也有私心,便多番劝说代王,晓以利弊。代王终于认可了我的见识,感到祸事已近在眼前!不过代王情知圣上能征善战,天下难有敌手,仍是十分忌惮。

当是时,赵王府黄俨派密使,告知了朝鲜国送的美人、最近会到北平布政使司;我府上又正好有一个奴仆是朝鲜人,可以乔装成朝鲜国使节,还能教我的养女说一些朝鲜话。我便趁机向代王献上计谋!

计以半路截杀朝鲜国使节,夺其印信国书、衣服,用咱们的人替代朝鲜国使节一行。然后以我的养女伪装成朝鲜国美人,得以在北平布政使司靠近圣上。圣上喜爱美色,名声在外,今番正好在这里能遇到路过的朝鲜国美人,应该会招之侍寝……”

侯海道:“想法很大胆,简直是狗胆包天!”

杨普道:“咱们也是被逼无奈。

当时护卫使节的官军将士,应是些无名之辈,而朝鲜国使节、美人,谁也不认识。只有御史李琦,不能出现;所以我又完善了计谋,让李琦亲笔写奏章告病。

计谋虽很大胆,不过我觉得是滴水不漏!只要刺杀了圣上,便能消除代王的忌惮。朝廷诸文武也会设法先回京师,重新拥立皇帝;大势动荡,代王起兵机会大增!

代王初时十分犹豫。我又劝代王,此时若不反抗,必死无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奋起一争!代王终于在一次密谈中,点头勉强同意了此计。”

侯海抬起头说道:“既然滴水不漏,为何到处都漏水?你们混在代王护卫军里、进入北平布政使司的党羽,刚刚离开军队,还没动手,便被北征左副将军平安察觉了。

接着,你们刚截杀了使节一行人马,自己人里便一连出了两个叛徒去告密;还让护卫朝鲜使节的官兵逃脱……即便是事先甚么纰漏也没出,你们这些人到了开平城,真能蒙骗过圣上吗?杨普,你知道为何会是这么一番光景?”

杨普一言顿塞,没有吭声。侯海看了他一眼,继续埋头奋笔疾书。

“沙沙沙……”安静下来的房间里,笔毫在纸上的声音也能听见了。

良久之后,侯海拿起记录完的供词,走上前让杨普察看、签字画押。

侯海办完这件事,走出了房间,估摸着时辰应该是凌晨了。他便打算先小睡一阵,等早上再去面圣。

……一大早天还没大亮,城内外便响起了号角声。此时开平城,比往常要喧闹得多。

侯海进了“行宫”,他被带到了一间饭厅里,见朱高煦还在吃早饭。侯海行礼罢,便把一叠纸放在了圆桌上。朱高煦问他吃过饭没有,他点头道:“臣已吃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