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41章 司空垂危

在时下的建康城中,沈公坊名气较之乌衣坊都不遑多让。而且相对于旧贵扎堆、几无闲土的乌衣坊,新进兴旺的沈公坊似乎是许多新入建康南北人家的居家首选,毕竟沈公坊里只有一户新贵吴兴沈氏居住。

怀有这样想法的时人不在少数,可是当他们来到沈公坊打算置业的时候,才发现事实仍有出入。的确沈公坊只有沈氏一户高门居住,但问题是仅仅只是这一户,宅邸面积便占了大半座坊区!

所以寻常往来沈公坊的车行仪驾,目的倒也极为明确,必然是前来拜访沈家。

褚翜和诸葛恢在乌衣坊王氏府邸得知沈充落车受伤,虽然不知具体情况如何,但一时间也不敢怠慢,当即便起身告辞往沈公坊而来。至于王导,虽然已经不再时局内,但在得知此事后,也不便假作无事,索性便与这两人同来探望。

当他们抵达沈公坊的时候,整个坊区街道上已是车马满盈,甚至发生了堵车。这一消息在极短的时间内就传遍了整个建康城,此刻都中南北各家,无论派系立场,俱都纷纷派人前来探望。

且不说如今沈充本身便是三公重臣,单单他身为驸马梁公的父亲,便足够值得时人重视。更何况如今沈家已经是不折不扣的一股强势势力,沈充如果有什么好歹,所带来的影响绝不只限于门户之内,将会给时局带来极大的冲击。

王导等三人并乘一车,当眼见到沈公坊如此拥堵场景,褚翜等两人俱都下意识望了一眼王导。此前建康城中如此门庭若市的权门还是琅琊王氏,可是如今王氏早已门可罗雀,取而代之的则是沈家。

王导对此倒比较豁达,只是皱眉道:“希望司空能够平安迈过此厄。”

听到王导这么说,那两人也无暇再感慨什么际遇变迁,心内焦灼不已,派随行门生仆役向前开道,车驾很快便通过拥挤的人群,抵达了沈家门前。

沈家宅邸面积极大,自然不可能只有一两处出入门户,一些关系亲密的亲戚门户,早已经从侧门被引入府中。虽然广开私门难免逾制,但也不是没有变通之法,可以在外围隔出单独的宅院,内里再暗门相通。类似的格局一些高门都是如此,倒也不算犯禁。

此刻在沈家府邸正门等待进入的大多是在台官员或其宗亲子弟,眼见褚翜等人到来,自然不敢争先,纷纷退避一步,及至看到老迈之态已经极为明显的王导下车,众人难免惊疑,但也不敢怠慢,纷纷礼拜,一直等到三人进入府内,门口才又响起了议论声。

沈氏一族年轻一辈中凡有知名者,眼下大半都于江北任事,因此前庭迎客者多为庶宗贤长。其中有两个年轻人倒是比较醒目,一个是温峤的次子温式之,这位新晋驸马在梁公沈维周光芒笼罩下实在乏甚存在感。另一个则是卫崇的儿子卫适,卫家如今能因帝眷得显,也是多赖沈氏力挺。

这两人眼下都以世交晚辈身份帮忙在前庭迎宾,待到王导等三人到达后,便由温式之将人往中庭引去。

途中褚翜已经忍不住开口询问沈司空伤情如何,但温式之也实在不知,他随自家老子至此后便被留在了前庭迎客,还没来得及在中庭立足。

一行人步履匆匆穿过庭院,无暇感慨沈家雕梁画栋的华美,途中频频有成群的侍女、仆役穿行而过,一个个神态凝重、脸色绷紧,让人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即将到达中庭时,院门内又迎出几人,沈家沈恪、沈鲜等重要族人俱都出迎,还有元帝之子东海王司马冲、宣城王司马昱、元帝驸马荀羡等宗王贵戚。

这些人乃是第一批到达沈家的人,趁着宣城王上前见礼之际,褚翜低语问道:“沈司空如何?”

司马昱摇了摇头,他历事未久,与沈家倒没有什么往来,被三兄东海王带来此处,抵达也不过一刻多钟,还没有见到沈充。

沈恪走上前来,还未开口,眼角已是清泪长流,众人眼见此幕,心绪便陡然下沉。他们或与沈氏有利益权柄上的冲突,也不大见得惯沈充恃子而骄的张扬做派,但其人若果真不治,给时局造成的影响那就实在太大了。尤其眼下其子正统率重兵于外,若是有什么不妥,局面极易失控。

眼见沈恪如此模样,诸葛恢快步上前道:“沈司空莫非……”

“还未……我也是台中得讯,匆匆返家,还未及入见兄长。”

沈恪吸一口气,转首将几人引入中庭,口中则不乏悲音:“平行街上,不意横祸陡生。兄长正是盛年,可怜诸子都用于外,榻前竟无奉药……”

几人看到沈恪如此悲态,一时间也是颇有动容,原本他们还觉得此事真假存疑,毕竟沈充向来不是什么羸弱多病之身,又久执戎旅,区区牛惊落车怎么可能就变成重死垂危?要知道牛车本就平稳,就连不习兵事的王导往年都能策牛奔腾于街巷而安然无恙。

可是看到沈恪如此模样,又似乎不像是作伪。一行人心事重重行入厅堂,褚翜等人还在沉思若此事是真的,稍后该要如何稳定局面。而王导则仔细咂摸沈恪那一番话,直至落座之后,眸中陡然异彩闪烁,神色变幻几番才又恢复如常。

沈充眼下正在内室中诊治,不断有医师被请入送出,大量家人仆役出出入入。眼见如此凝重紧张场景,众人心内即便是骚乱不已,一时间也不好强求入见,免得打扰救治。

稍后又陆续有几名台臣被迎入中庭,但如此沉闷气氛中,也实在没有心情谈论什么。只有丹阳尹贺隰抵达后被人追问到底为何发生此事,而贺隰也只是沉闷回应仍在追查。

又过片刻,内室中一名沈氏家人匆匆行入,附耳沈恪低语几句,沈恪当即便起身拱手致歉,而后匆匆行入内室中。众人眼见这一幕,心弦不免更加绷紧,眼巴巴望着门口。

足足过了大半刻钟,沈恪才从内室转回,站在门廊下吩咐家人准备车驾,似乎是要安排回乡事宜。

眼见这一幕,众人不免更加惊乱,莫非沈充真的将要不治,否则何以安排回乡?

吩咐过家人之后,沈恪才又行入厅内,还未开口,先对众人环施一揖,眼眶也变得通红,他涩声道:“兄长方才醒转片刻,未以性命修长为意,只是牵挂身负皇命用事于外的维周。兄长吩咐此厄能否捱过,都先不要传信江北,希望维周能专心王事,切勿因家私而负不忠之名……”

众人听到这话,纷纷忍不住从席中站起来,其中有几名年迈者眼见沈恪悲戚模样,更是颇生感触,沈氏骤显虽然令人羡慕,但家门陡生横祸,嫡子却远在数千里外,父执将死不能返家,也实在令人喟叹不已。